◎朱美禄

   诗歌创作，本应该顺乎自然，不必镂心鉥肝地苦吟。神行有碍，灵感未至，而勉强创作，难免会陷入苦吟的泥淖。不但写出来的东西不理想，于身体健康也很不利。其表现之一端，是头发、胡须容易变白。白居易说：“白头吟处变”；谭用之也说：“吟苦须惊白发催”；方干说：“才吟五字句，又白几茎髭”；杜荀鹤也说：“笑我于身苦，吟髭白数茎。”由古人这些切身体会的言说，足见苦吟有害健康，使人过早地衰老。

   诗歌阅读正好相反，能使人变得年轻。其表现之一端，就在于“白间生黑丝”。

   “我来观雅制，慷慨变毛发。”这是唐代诗人高适在《同观陈十六史兴碑》一诗中的句子。陈十六乃楚人陈章甫，他曾继承《诗经》传统创作了《史兴碑》诗。高适读罢休该诗，觉得精神亢奋，白发返黑，人都变得年轻了。因为在他看来，陈章甫颇具才情，“伊人今独步”，“佳句悬日月”；《史兴碑》诗风格独特，“善恶不隐，盖国风之流。”依照当今科学的眼光来看，“慷慨变毛发”之说固然含有夸张的成分，但高适读诗后心情的快慰是不难体会到的。

   杜甫在《苏大侍御访江浦赋八韵记异》一诗中说：“庞公不浪出，苏氏今有之。再闻诵新作，突过黄初诗。乾坤几反复，扬马宜同时。今晨清镜中，胜食斋房芝。余发喜却变，白间生黑丝。”杜甫把深居简出的苏涣比作东汉末年隐居襄阳的庞公，认为苏涣的创作成就超过了黄初体诗，可与司马相如和扬雄一争高下。杜甫还指出，读苏涣的诗歌胜于食用灵芝仙草，以至白发中又长出了青丝，人都变得年轻了。对于这种奇妙的现象，杜甫一言以蔽之曰“异”。在这首诗中，杜甫既表达了对苏涣的推崇，又对阅读苏涣诗歌的效果予以了充分肯定。

   杜甫影响很大，以至“白间生黑丝”之说成了一种母题，每被诗人袭用。北宋诗人韩驹在《次韵倪巨济夏夜二首》其二中说：“卧病京华客，尘缘种种轻。共谁倾盖旧，之子逼人清。笔倒三江水，诗专五字城。白头听讽诵，浑觉黑丝生。”韩驹推崇友人倪巨济擅长五言诗创作，笔力雄健，听他诵读诗作之后，觉得黑发又长出来了。可见倪巨济的诗歌对卧病京华的韩驹而言，不啻具有心理安慰作用，甚至产生了使人变得年轻的神奇功效。南宋赵蕃《白发》三首其三中说：“少年志愿立修名，隐显悠悠略未成。倚赖少陵诗不误，白间会有黑丝生。”意思是说自己年纪老大，事业无成，修名未立，志愿落空。幸赖读诗，使得白发中长出了黑发，可见杜甫“白间生黑丝”的说法并非虚妄不实。

   陆游在《喜郑唐老相过》一诗中交代，郑唐老生活简单，不修边幅；却一心向学，希求文章高古。这次见面，郑唐老出示了几首诗作，陆游写道：“徐出二三篇，稊米于太仓。已足起衰懦，黑丝生鬓霜。使得尽见之，殆可针膏肓。”陆游认为读了他几首诗，已经尽白的两鬓都长出了黑发，人也变得年轻了；假如读了他全部的诗歌，差不多任何严重的疾病都可以医好。正因为如此，所以陆游希望他以后常寄诗作来，以安慰自己焦渴的心灵。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矢量的时间一去不返，但是诗歌阅读的快慰，能让人“白间生黑丝”，重返年轻，这不但是一种无上的美好，也在某种意义上确证了苏轼所说的：“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除此之外，读诗还有助于抵抗衰老，永葆年轻，看来诗的功能未可轻易定义。永葆年轻可谓世人普遍的愿望，那何不以读诗的方式为自己加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