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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

甘孜日报    2021年01月07日

   ◎包旭杰

   康定大概进入雨季了。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天,估计到晚上了吧,仍旧没有停。我伏在桌上,变换了下姿势,拾起身子点燃一支烟,很散漫地呼出一个圈。我屏住气息,那烟圈慢慢地散开,似乎形成了一个脸形,好熟悉的一张脸啊,德西四郎!对,是他。我猛然发觉自己已很久没想到过他了,或许已经彻底忘却了他吧。

   认识四郎很久了,那时候他在隔壁单位,与我一个院坝。他瘦高帅气,博识多才,常会发些文章在刊物报纸上,真正是命运之神的宠儿。他虽然头发偶然会乱糟糟的,但掩饰不住爽朗的个性从身上散发出来。之后我加入作协,看到他那么意气风发,尤其在一众女性当中又左右逢源,更有无比的嫉妒酸意。这以后我参加了几次作家协会的活动,熟悉了彼此,更常常见面,我和他也是这么熟稔的吧。

   命运总在人们处于困境中被自己提起,也会在顺境中被别人提起。我属于那种普通人,就是常常忘记自己命运的人,是幸运?抑或幸福?而四郎的命运总是在那时被我们这些人不时的提起。他依然在作协和单位两地活跃着,被大家明里暗里讨论羡慕着,我偶尔碰见他,也会远远地打招呼,而他则很爽朗地回个大大的微笑,我苦笑一下,聊几句日常便散开了。

   有次大概要下班了吧,我看见他跟三两个人在单位大门口高谈阔论,便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他似乎在叫我:“洪!洪!”我回过头,确实在叫我,“有空吗,今天大家去聚餐。”“我?”我想推辞,我并不喜欢这些应酬聚会。

   聚餐大家喝了点东西,然后去了他家里小坐——我是被硬拖过来混入其中的。又喝了两杯,大家便十分随意了,有几个很放肆地大声聒噪起来。这其中我熟悉的不多,看到墙边有一个很大的书架,便站了起来走过去。书架除了摆些书店平常售卖的书外,还有些很陈旧的藏文经书,好多书啊!我暗暗地感慨道。

   我轻声问他:“这些书你都看过了?”他在沙发上斜了过来,塞给我一个苹果,自己也在大口嚼着,用手指着那些书,“以前大体看过,都是三两天一本快速阅读,像我这样的俗人能挖掘出来什么呢?呵呵,古人好读书不求甚解,我就是乱读书甚解也不求。”我赔笑,眼光盯向书架,有些欧美、日本作家的书,哈耶克的大名赫然在目。有本书放得很里,不像其他的书一样能看见书名,我伸长了手把书取了出来。哦,是本《红楼梦》!我随手翻了起来,哇,他确实在“乱读书”,字里行间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字,大概是感想吧,好有素养,我心里惊诧道。

   我站着翻书,翻到宝钗寿诞那一回,正巧黛玉正生病,在黯自神伤。我瞟见四郎在一片小纸上用工整的字写到:“睹物伤情,明日亦吾诞日矣”。还有一句英语在后面,再后面一页写道:抱恙,无地可往,生日独过。我心里猛地有点醒了,一个孤独者?我似乎发现了人家的小秘密,慌忙合上书,急急忙忙转过身去想找他人聊天,不想那纸片已从书里落在地上,我忙弯身去捡,发觉已经在另一只手中了。我抬起头看,是四郎!他收起了纸片,从容地把它夹在书里,“没事”,他对我说。然后转身又融入一圈人的瞎扯中,很快,就传来了他的大笑声……

   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像个小偷一样惴惴不安,甚至有点不忍想:一个人把自己伪装成这样,可能是对自己的一种摧残。瓦砾上的残缺人们很习以为常,白玉的瑕疵却让人不堪承受。我甚至在想,以后最好不要再见到四郎罢。真的,以后几天竟然真的没有遇到过他。

   我俩微信是早加了的。偶然一天,看到手机上有一串文字过来,“洪:你都知道罢,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关于自己处事的问题,所以故意避开了你。我一贯想活得潇洒,恰如你们平时所见,自己也曾认为已很成功了。后来我想通了点东西,把自己封闭得太死,可能只会扼杀自己,现在想来,既然自己是戴着面具的,对方又怎能不戴?请相信我这样说绝不是单纯地指纸片的事,我已经说过,对自己重新做了思考,希望如此,并希望你为我保密。”

   我一直在想怎么去回复他,很难理解他简单而又复杂的心理,那么太多的安慰或者粉饰性的话也是没用的。隔了几天后,我回复道:“明白,我会的!”我以为这已经足够了。

   三十而立。我这个普通人已经有了家。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忘却。关于四郎也是听协会的人说辞职了,然后油盐酱醋把我以前的记忆尘封在为生活奔波中,他渐渐淡出了我的记忆。我真的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但是,突然有一天,我又收到他的信息。

   “洪:很久没见了,真是很久了。碰巧的很,我在报上看到了你,是否还记得我,四郎?罢了,权且假定你没忘记我吧。我已经辞职两年了,依旧在写作,并要求有自己的主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很不拘束的。自己的活法,自己的写法,这样才是自己的生活。可笑的是当我伪装自己的时候,人们很是喜欢我,当我活真实的时候,人们却说我太虚伪。自己的作品更是被人家说成另类,出版社不理睬我,以致……我最近又看庄子,‘德充符’读了好几遍,你想,一个人自身明德而致至了,名利这些东西怎么能影响呢?我会坚持的!”

   我确切可能是被震动了,以前在单位的生活也渐渐地浮现了出来。那脑海中仅残留最后一句我会继续坚持的,我感到有股莫名的悲壮。

   院子里的那棵嫁接的俄色树开四次花了。对四郎,我并不是因为“悲壮”而记得他,何况这次他发信息后又给我邮寄了一本书。我欣喜之中却有一丝令人不解的沮丧。

   “洪:无恙?原谅许久的杳无音信,说不定我的杳无音信会使你忐忑吧,开个玩笑。我接受了出版社的安排,竟也略有点名了。以前我总认为自己很有思想,现在看来,其实错了!想来以前很想为别人活着,竟是对自己的一种亵渎和妄自菲薄,以致后来以自己的活法为自己活着,也这么不合时宜。你我同辈中人,也无须如我般坚持了,我不就是一面镜子吗?对了,抽空看看我的近作。”

   我直接打开包裹,很好奇地想看看署名,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仍固执的想看看。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或许四郎说得对,我怎么能以食草来怒斥食肉者的凶残呢?我猛地感到心中的压抑,挣挣扎扎地冲了出来,大口地呼吸,顿时感觉释然,憋了很久,突然嚎啸起来,像旷野中一匹受伤的狼,声音中充满了怒气,夹杂着悲哀……

   我手上猛的感觉很痛,被火星灼了,我甩开手,哦,烟头烫到手了。我站了起来,看着窗外,雨还在下。我脸颊有两滴滚烫的水珠,可能是雨点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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