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人

放一张条桌，摆两只木椅，在墙上挂一张孙中山标准像，就算是主席台。

钟秋果和胡仁济在台上就坐，王中站在旁边，两手按着吊在肚皮上的驳壳枪套，叉开腿，铁青着脸，顾盼逼人。台下五个头人席地而坐，神色凝重。

选择在这里开会，钟秋果开始并不同意。就这么十来个人，却安排在可容五六十人的厅堂里，明显大而不当。不如把里面那间烟榻小屋腾出来，紧紧凑凑，又好说话。胡仁济坚持要大厅，因为是省里官员主持，因为内容特别重要，得拉开主席台和头人座位的距离——距离就是等级差异，距离产生镇慑力。还要护卫队士兵全副武装守门，给头人们造成一种威压，场地小了怎能出这样的效果？钟秋果不想搞成鸿门宴会，担心产生心理对抗，以后不好开展工作。最后，达成妥协：在客厅开会，不要卫兵守门，只留王中参加。

“人到齐了吧？”胡仁济点燃纸烟，抬眼扫了一下众人。

“就差扎沱本布格桑。”丹增立起身子答道。他这才发现墙上挂的弓箭被扔在地上，心痛不已。那是他的镇宅之宝，丢地上不吉利。

“远处都来了，离得最近的反而迟迟未到，怎么搞的！”胡仁济一脸怒气。“不等了，扎坝土百户训话会，现在开始！”

头人们面面相觑，通知上说开“见面会”，怎么成训话会了？

胡仁济介绍钟秋果，强调是刘文辉委员长的“钦差”，介绍自己则摆出特派员办事处主任的身份，说以后推行保甲，哪个当区长哪个当保长，就是特派员一句话，就是办事处决定。头人们立马掂出这些话语的份量，个个脸色惨白。接下去，让大家按长幼顺序自我介绍。钟秋果拿着记事本边听边记，多吉自报家门时，觉得他的模样和神情很是面熟，难道在哪里见过？

夹拖俄喜纳最后一个介绍，刚说完，格桑走进来，到后排打盘脚坐下。

钟秋果说：“才进来这位，一定是格桑了，你站起来！”

格桑惶惑地起身，望着他，不知所措。

钟秋果大声讲道：“康定每月有一次国民月会，规模很大，刘文辉委员长亲自到场，政府官员、驻军、百姓、喇嘛、学生各界人士都参加，几乎全城出动。开会时，全体肃立，恭读孙中山总理遗嘱，静默三分钟，然后委员长作时事报告。有一位喇嘛——这里就不提他的名字了——迟到五分钟，委员长便让他在孙中山画像前罚跪，直到大会结束。”

众人惊骇不已，迟到早退他们从来不当回事，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

“今天，格桑也迟到五分钟，我就不罚你下跪了，坐下吧。从今往后，开会办事要提高效率，绝不允许拖拖拉拉！”钟秋果转身指着墙上的画像，“这就是孙中山总理！孙先生以民为本，提倡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简称三民主义。”并逐一解释阐发，然后总结说：“在座诸位要成为国民政府的官吏，必须信仰三民主义，必须严肃纪律，勤勤恳恳为政府办事，为部落操劳，希望大家急公好义，好好表现。”

头人们立即点头，有的答“是的”，有的称“拿梭”，还有喊“拿苏”的。

钟秋果端起茶碗，吹了吹浮着的茶屑，呷了一口，切入正题：“我们来扎坝有两项任务，一抗旱救灾，二励行保甲。”钟秋果讲，赈灾第一步是施粥，办事处统一发粮，各部落分别在人口集中的寨子设棚煮稀饭，救济灾民，连供三天。明天一早，各位到二楼粮仓领两石粮食。

格绒珠杰问：“两石粮才240斤，能供三天饭？熬米汤差不多！”

俄喜纳道：“受灾户至少缺半年口粮，供三天稀饭解决什么问题！”

胡仁济解开缎面对襟大褂的领口，说：“救灾不能只靠政府，你们土百户是干啥的？政府出大头，你们出点青稞苞谷，不仅是随缘济众行善积德，也是靠拢官府的表现，对自己有大大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