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微木依萝

曲莫阿莲断定这条路就是通往娘家的那个入口。

已到秋天。

想不到她在那间房子里度过了整整一个夏季。那些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搬来与她居住的村民使她差点打消了要回娘家居住的想法。她在那儿跟他们建立了不浅的交情。曲莫阿莲在这儿从未受过排挤。并且这些人心思聪慧，虽然她没有跟当中的任何人说起自己要回娘家居住的事情，可他们什么都知道，并且，这条隐秘的路还是他们主动说出来的。

不过这些人似乎害怕招惹麻烦，就在他们说出这条路之后，便一夜之间搬走了，连房子都销毁。曲莫阿莲走时，那儿只剩一间她居住过的空房子。

树叶把路面全都遮蔽，但是路形还在，曲莫阿莲坚信自己不会在这条路上花费多少时间就能走到家。

事情也的确如她所想。她正在接近娘家的房子。如果不是前边拦着一条大沟，两边的悬崖把这条路切断，此刻应该坐在父母的房间里与他们说话了。

曲莫阿莲伤心地看着深沟那边熟悉的场景，喉咙快要喊破了，还是没有人走到对面来回应。她原本指望那边的人听到喊声，会想出什么办法救她过去。

倒是身后的脚步声把她惊扰。

“是你啊，”曲莫阿莲懒声懒气。

杰布像是一路跟踪，到这儿才看见前边无路，便大胆跟过来。

“你有什么收获吗？”他问。

曲莫阿莲对这个藏着满身秘密的老朋友没有耐心了。她甩掉落在脚背上的树叶，扭身往回走。眼下要做的不是找那条真正可以回家的路，而是找到小女孩。只有小女孩知道路在哪儿。可是这个孩子越来越不可靠，虽然她们曾经住在一起，但自从在那间房子分别出来之后，这个小家伙的性情完全变了。她不再听她的话。实际上任何人的话都不听。包括她的爷爷，曲莫阿莲已经感觉到，即便她那强势的诡计多端的丈夫，也不能掌控这个孩子了。她已经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找到了隐秘的藏身之所。只要藏到那个神秘的地方，所有人尤其是曲莫阿莲，都别想找到。

可是，曲莫阿莲不可控制情感，她对那个孩子的信任越来越深。她相信只要再次相遇，情况会和从前一样好：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像至亲一样住在一起，没有一点猜忌。

曲莫阿莲想带她回娘家一起居住——假如等一会儿她们就能相遇的话。不过，这种想法可能是多余的，只要曲莫阿莲让她带路，她就莫名其妙中途失踪。

有时候曲莫阿莲会想象那个孩子的神秘住所就是树林中的那片庄稼地，因为她知道，她的丈夫——小女孩的爷爷，更希望与他的小孙女住在一起。事实上他们互相充满同情。这一点骗不了曲莫阿莲。曾经，还在老房子的时候，当她的丈夫站在门外呼救——他每一次都用这样的花招骗她们开门，然后带着那个女人冲进屋——小女孩会突然替他求情。曲莫阿莲无法拒绝这种央求，她的说辞总是令人信任，就像现在毫不犹豫坚信她知道那条回家的路。她天生就有某种神力，让身边的人始终对其信任。小女孩认为爷爷是无辜的，她说他没有跟那个女人逃走，每天晚上他都只能在树林中游荡，他没有去处，忍饥挨饿孤苦伶仃。她还没有住进那间房子的时候就知道了。因为她从前就是在树林中游荡，比认识曲莫阿莲早一步就认识了他。爷爷的处境只有她最清楚。她坚信有很多人知道这个情况，所以他们对他充满同情。她跟她说这些事总是流着眼泪，可是曲莫阿莲不能相信那些话，小孩子嘛，容易胡乱地遭受蛊惑，胡乱同情人。可是她每一次都鬼使神差地把门打开了。麻烦也就源源不断。

现在她依然信任小女孩。

“她就是我的希望。”曲莫阿莲想。她非常清楚别的人也是这样想的。尤其是小女孩的爷爷。

可是他们谁都没法掌控这个孩子的行踪。

曲莫阿莲边想边加快步子。她一定要找到她。赶在所有人之前。

杰布挡住了去路。

“我跟你说实话吧，曲莫阿莲，你找不到那个孩子了。她已经走啦。而且你要找的那条路根本不存在，我承认自己先前说了谎话。”

“不，她知道。”曲莫阿莲语气坚定。现在不需要谁的劝说。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曲莫阿莲，你找了快十年了，都要老死了，还不放弃吗？”杰布脸上的肌肉都要拧在一起了。他还从没有发过这样的脾气呢。

曲莫阿莲惊奇地望着杰布。他怎么能把短暂的一个夏季说成十几年光阴呢？疯子。他才是疯子。可是曲莫阿莲也突然因为惊恐而向旁边挪了一步。就在她这番打量下，发现杰布由先前所见的年轻模样变得老态龙钟，腰背弯曲着，比她矮了一截。

“你是怎么回事？”她喉咙干涩，勉强放大声音。

杰布伤心不已。他说：

“我为这事情操心得不比你少。曲莫阿莲，我一年比一年操心，也就越来越老啦。不瞒你说，和你相遇之前我一个人在这儿找了很久。没有路，这就是真相。不会有人知道那条路在哪儿。就算是那个孩子也不可能知道。要不然为什么一旦说起要去找那条路的时候，她就凭空失踪了呢？事实证明我们出了那个村子就被他们遗忘，被排挤，被彻底流放在外了。你还费那些辛苦做什么。曲莫阿莲，我们这两个可怜的老人，还费那些辛苦做什么！”

“是你跟我说那个孩子知道路在哪儿。现在你又怀疑什么呢。”

“以前知道。现在不知道了。也许她昨天才忘记的。但是昨天我们都没有找到她，现在找到也没有用。她帮不了我们。曲莫阿莲，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杰布很肯定地说。他已经知道那个孩子再也想不起那条路在哪儿了。可是他也看出曲莫阿莲并不死心，她仍然对这件事充满信心。

“我要回去。这是我走出那间屋子的目的。”曲莫阿莲说。

“你回去做什么用。没有人记得你。那儿可能全都换了一批新的住民，你的父母不在那儿，到别处去了，要不然以你们的血亲关系，即使你不出声，仅仅是站在悬崖的这边，隔着像刚才那条说起来不短的深沟，他们也能察觉到你，设法将你接过去。可是没有。那边没有任何回应。回应你的只有这些不停不停掉着叶子的树——这些让我害怕的，觉得时间就是这样掉光了的树。我不能不把实情揭穿：你的父母不住在那儿了。是别的什么人住进他们的房子并且继承了相似的生活习惯。让你熟悉的那堆篝火，一旦走近了看，是一点也不是从前那么回事了。这些我想一想就知道。你一向比我聪明，想一想也会明白的。你说你还回去做什么用。”

曲莫阿莲还是听不进这些话。她希望杰布停止胡说。往地上狠狠跺脚说道：“你怎么变得这样快？你先前可是比我有信心多了。”

“曲莫阿莲，快十年了，我的信心早就用光了……”

“你不要‘十年十年’的！我烦你这样说！”曲莫阿莲打断他的话，接着说道：“杰布，我在这儿仅仅度过一个夏天。没有你说的这么长时间。你以为我的脑子完全坏掉了吗？虽然你的样貌变成这样，鬼知道你是不是害了什么毛病。现在不要瞎说了。我们去找那个孩子。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