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04月21日
◎路来森
《自然与人生》,包含德富芦花的两本散文集:《自然与人生》和《蚯蚓的戏言》。
两书相比,德富芦花的妻子德富爱子,在回忆录中曾这样表述到:“如果说过去写《青山白云》和《自然与人生》,丈夫是一个自然的观察者,那么在这本书(《蚯蚓的戏言》)里,可以看出丈夫已经是扎根于泥土之中了。”可以见得,《自然与人生》,是德富芦花“观察自然”的结果;而《蚯蚓的戏言》,则是德富芦花“扎根自然”的结果。
《自然与人生》比《蚯蚓的戏言》,成书要早。文章开始写作于一八九八年,断断续续发表于《国民新闻》上,一九00年由东京民友社结集出版,定名为《自然与人生》。
《自然与人生》,因为是“观察”的结果,所以,刻意为文的迹痕明显。其文章,大多精致而短小,其笔下,宏大辽阔的景物写得少,俯拾即是的身边景物写得多,侧重于一时、一景、一物,一感、一情、一悟。如:月下白杨、一阵寒风、渐深的秋、晚秋佳日、透明的凛冽、时雨、寒星寒月、草地、蝴蝶、小鸟、等等,于细微处,描写风景之美;进而,展现一种婉约之美,一种纯粹之美,一种剔透之美,一种人生感悟之美。
多感悟、哲思——是触景生情、生思、生悟。如:由“断崖”景象,想到人生的“断崖”,“断崖,断崖,人生处处多断崖”。看到一去不返的流水,联想到人类的历史,联想到大浪淘沙般逝去的历史人物,“啊,白帆眼见着驶来了……从面前过去了……走远了……望不见了。所谓的罗马帝国不是这样流过的吗?啊,竹叶飘来了,倏忽一闪,早已望不见了。亚历山大、拿破仑翁,尽皆如此。他们今何在哉?溶溶流淌着的唯有这河水。”
凡此种种,碎金珠玉般,贯穿于写景的片段中。
明治四十年(1907),德富芦花一家,搬到了武藏野的粕谷村,居住了下来,从此开始了长达六年的乡居生活。关于这段生活,德富爱子在回忆中写道:“丈夫挥动着西洋农具,肩挑粪桶,自称‘美的百姓’,生活得很快乐。感兴所至,执笔成文,写作了《蚯蚓的戏言》。这本《蚯蚓的戏言》,是日本田园文学之一,同时也是我们的生活记录,又是粕谷村的历史书。”
因之,《蚯蚓的戏言》,其立足点,就在作者自己脚下的土地,就是自己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活。其主文章内容,则呈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自己的乡村生活:种地,养花,养畜,以及自己劳作之余的读书、写作等;二是以粕谷村为代表的日本乡土民情,如,百姓的生活方式、生活习惯、接人待物等,重点,又在通过对乡村节日、习俗的描写,来表现日本的民族特性。乡村年俗、撒豆习俗、人七日喝七草汤、五谷神社、扫墓习俗、乡村三月三、桃花节、释迦牟尼诞生法会、“六所样”的御祭礼、盂兰盆节、七夕节、秋祭,等等。
重要的是,德富芦花不仅有所写,还有所思,他在书写日本乡村的美好的同时,也在为日本乡村的“变化”而思考。
他赞美乡村人的醇厚、朴实,他说:“乡村没有待人处世的圆滑和乖巧之道。”但同时,又在为乡村遭受城市的影响而担心,他发现,受城市的“污染”,农村“赌博、淫乱、奢侈、游惰、挣利的恶习,几乎侵入了每户人家。”“人智人巧、唯我唯利”之风正在盛行,于是,他就担心“农村若没有天道人心,农村就会灭亡”。甚至于,他由农村的“唯我唯利”,联想到当时整个日本民族对物质利益的疯狂追求,于是,他就打了一个比喻:“结满果实的树枝容易折断,只知积财的国家终究要灭亡。”可以见其忧国忧民之思。
生活于乡下,自然,也就对乡下人的生活,多有感触。于是,德富芦花就把眼光,望向“低处”,他写母亲自杀后,留下的弃女;写因交不起房租,而被撵出家门的一家老小;相比于“爱国忠君”,他更关心的是“臣民遭受的饥饿”。对芸芸众生,他充满同情和怜悯;对弱小者无以为助的无奈,他表现出悲天悯人的情怀。
不能不谈的,是德富芦花散文的美——意境美,语言美。
他的写景散文,虽然大多篇幅短小,但却每每营造出唯美的意境:鸟鸣山涧、花开峭崖,露湿浅草、霜打花红,夕阳斜照、月影迷离,轻云舒卷、淡雾飘逸,好鸟唱枝、草虫鸣野……凡此种种,精致、剔透,婉约、唯美,读来,给人以极高的享受。我们不妨列举一例:
“此时,夕阳落于函岭,一鸦掠空,群山苍苍,暮色冥冥。寺内无人。唯有梅花两三株,状如飞雪,立于黄昏之中。徘徊良久,仰望天空,古钟楼上,夕月一弯,淡若清梦。”——《梅》
当然,这种意境之美,很大程度上,是来自他的语言表达之美。他的文章语言:精炼、典雅,以短句为主,极富节奏感和韵致感,更是具有极强的扩张力;引人联想、想象,使得意象典型、生动、饱满,极大地丰富了文章的内涵、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