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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老家的花雨时节

甘孜日报    2021年05月23日

◎嘎子

今天是谷雨,推开窗嗅到细雨的腥涩味。我更喜欢把谷雨叫作花雨,因为我从小生活在高原。

雪山脚底下不种稻谷,在细雨蒙蒙的四月里是见不到谷雨的。春天和冬天紧紧咬在一起,时雨时雪,风里还有隆冬的酷寒,山洼里树荫下还积着冻成冰板的残雪。这个日子,树木的嫩芽还没吐出来,草地还在睡梦里,枯萎的草丛让残冰压迫着,听不见一丝春天的呻吟。可山野里的花儿却开放了,开始还偷偷摸摸的,有些羞涩。可一夜的风刮过后,胆子大了起来,一波又一波泼泼辣辣地开放了。这些花就是开在那种当地人叫作羊角树,学名叫山杜鹃树上的。在另一个地方叫山丹丹,据说也在这个日子里,一夜间就像燎原的火似的,红红艳艳地就开遍了山野。

而我的老家,叫它羊角花,藏名达玛麦朵。羊角花虽生山野,却不像山丹丹那般的显摆,生怕红得不够,把整座山红出一片酽酽的血色来。羊角花非常收敛,同活在山村里的少女一样羞涩,把辣辣的红藏起来,只留一片粉嫩,开放在山坡的残雪里。只风刮过时,才让沁人心脾的香味淹没整个山野。那时,上山砍柴禾的孩子们背柴回来时,顺手摘一大捧花,瞧着比拳头还大的粉嫩花瓣,啥苦啥累都忘干净了,饥饿的孩子会联想到了母亲炒得满锅香的肉,这花瓣瞧着就想咬着吃一口,也会吃出满嘴的油香来。

记得有部美国探险家写的川边游记,里面记载了康地满山遍野的杜鹃花,那时他刚刚翻过一个积雪的山垭口,眼前忽地敞亮,不是光的照射,是山洼坡上火爆爆燃烧似的开满了野杜鹃,粉红的艳红的黄白的不计其数,有的大如面盆开在高高的树枝上,有的小如指头开在低矮的灌木丛上,都是海波似的怒放着,像走进了花的天堂。他留下了好几十种杜鹃标本,说这里的杜鹃种类繁多世上少有,而这些只沧海一粟。那时,好些人家的桌子上,都会插一瓶羊角花,瓶子是喝空了的酒瓶子。鲜鲜嫩嫩的羊角花给那些清清贫贫的人家里添了好些春意。随着羊角花的开放和凋谢,山里那残留的冰雪也融化尽了,绿草再也不卑微生长了,大大方方地吐出嫩绿来,一夜间就绿遍了山野。此时,那些胆小的草花也次递开放起来,红的黄的白的在山野间追逐着盛开。我们这些喜欢满山遍野追着玩的野孩子,也喜欢采些野花做成头环,戴在头上。好些花都不认识,也不想追问它叫啥名,只觉得那些红的黄的白的花儿瞧着好看,却经受不了手指头的揉捏。像蝴蝶翅膀一样,漂亮却低贱。有些花名只在大人的嘴里知道,像乱草丛里伸出两只兔子耳朵似的叫红花绿绒蒿,又叫兔耳风。紫色的开放起来就肆无忌惮地狂放的龙胆花,吊着一串串金色铃铛的叫野毛金莲,还有花瓣像莲,枝叶却生满了毛茸茸的东西,花谢后会结出棉花果,让风一吹满山飘飞。我们叫它野棉花,小城里有人在山里一包一包地采摘,然后做成软棉棉的枕头,据说很催眠。我们特别喜欢采那种很像小喇叭的花,紫色的白色的都有,这种花从瓣的根部采下来,有个细小的管子,嘴对着管子轻轻一吸,一股清幽幽的甜味便吸吮出来,淡淡的沾在舌尖上,甜在了每个孩子喜悦的心里。我们叫它冰糖花,又叫蜂蜜花。连刺人筋痛的荨麻草也开放出艳艳的花朵来,我们不安分的手刚伸向带着细小毛刺的花瓣就让荨麻刺得哭叫起来。

那时的高原小城,树木很少,除了四周的山坡上,城里很难见到绿荫。东关北门的狂风一刮,就扬起满天的黄沙。没有街心花园,大片种植花草的也很少。在我的记忆里,州委坝子里种过花草,是那种现在普遍称为格桑花的,其实就叫须须花。记得在那个不很大的坝子里,用刺巴笼笼一个方格一个方格拦起来,五颜六色的须须花朵便在刺巴笼里露出头来,晃着人的眼睛。好些人就爱以花为背景,让海鸥胶片机咔嚓。

我们活在高海拔的小城里,一年里大多时候见到的都是苍凉和枯黄,春夏时短,秋冬时长,黄沙与飞雪点缀了高原的苍凉。那里生活的人就特别珍惜春天里那一丝丝绿色和花色。小城人喜养花,阳台上窗台前,门前门后只要有一点点空间,都开避出来种上花树花苗。春天里,特别是谷雨季节里,窗前阳台上那些种在面盆里或肥皂木箱子里的花就开放了,也是一波涌一波的,把让烟火熏得焦黑的木房子点染得生机勃勃的。在我的记忆里,高原小城里的人家最爱种的有须须花、海棠花和吊金钟。这些花很贱也容易活,花开时泼泼辣辣的,挡都挡不住。可最美丽的还是那种很像牡丹花的品种,小城人叫它红苕花。我不知道它与红苕有什么关系,据说种植的块根很像红薯。它开放起来,就有种高贵的气质,红的黄的甚至蓝色的都艳丽而不俗气。红苕花又叫大丽花,据说很不好养,它既不耐寒,又畏酷暑,喜欢气候温凉,低温时期进行休眠。土壤的养分得中和,不酸不碱也不油腻。小城人很会养,这么娇贵的花据说从老远的墨西哥传来,入了小城的土就适应了,春夏间大片大片开放得非常嚣张。

那时,小城人家养花的园子很少,最有名气的是靠近跑马山脚的马家照相馆后院,那时从后山公路沿一条石梯小路到街上都会经过那个种满果树和花的园子,五颜六色的刺着行人的眼。淘气的我们总想从那堵低矮的石墙翻过去偷采几束,可园子里果树下总是拴着一条四眼狗,很凶地瞪着我们这几个小贼。只有山里的蜂儿胆子大也拦不住,园子里那些开得正繁的须须花和红苕花,浓浓的芬香味总是逗引着采花的蜂儿,在墙那边的花丛里嗡嗡地飞来飞去。记得我曾经朝一束伸出墙外的花枝伸手摘时,就让那些野蜂子蜇过,毛茸茸的蜂刺扎在指头上,开始不痛不痒,过不久就火烧火辣的暴痛起来。那时我们就怀疑那些野蜂子是他家养来守护花园的,再不敢起贼心了。

还有处花园很小,在北三巷口子上,是姓秦中医家的园子。他家石墙很高,从巷子穿进穿出根本看不到园子里的花,可花香浓郁且猛烈,常常刺出我们一个又一个喷嚏。花香也引诱好奇的我们想翻上墙看个究竟。我攀上石墙,爬在墙头上朝里瞧,哟哟的大叫起来,一盆又一盆花堆满了小小的院子,全是青瓷粉彩的花盆子。花的种类也多,叫也叫不完,记得有红苕花、吊金钟、秋海棠、指甲花,还有一种攀在藤上的,大朵大朵的吊着像金色铃铛一样。当然更吸引我们的还是院子里有口石头鱼缸,水漫着清清亮亮的,都说养有鱼,我们就伸长脖子瞧。哪知道戴顶瓜皮帽子的秦医生出来了,用一只水壶浇花没瞧我们。做贼心虚的我们却吓得滚下了墙,什么也不顾地朝巷子深处逃。那都是久远的记忆了,茶马古道的马蹄声早消失在遥远的云间。高原小城也愈加焕发青春的容颜。城里再不是枯黄一片风沙漫卷,植满了草树,一到春天就桃红柳绿的。花也一波一波地浪着开放,最多的是移植来的樱花树,大朵的小朵的都有,而且开放得非常嚣张,一点也不羞涩低调。这花不知道从哪里移植来的,一到这里就适应了这里的水土,就像随乡入俗的人一样,适应了不仅生存下来,而且生成了当地人一样的脾性。它不像有名的日本樱花,开放时火爆且妩媚娇艳,却花期短暂,灿烂后随即凋谢的“壮烈”。日本人常用它象征悲剧意味的爱情。而高原小城的樱花却没有那么小气,开放时大大方方的,把所有生命的壮烈燃烧在枝头上,而且花期不短,大半月的坚守枝头,坚韧地晃动美丽娇嫩的花瓣,抵御时时刮来的寒风暴雨。这些花呀,有了高原人的骨气。谷雨没有稻谷只有花的高原小城,花雨更浓更厚更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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