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人

造户口册，实际是为下一步划分保甲区域做准备，现在只说为了凭册发放救济粮款。他交代，编制户籍名册要准确登记受灾户数及壮丁、学龄儿童数，耕地亩数，拥有的枪支数，是驳壳枪、步枪还是明火枪，一一写明。

格桑问：“造户口册为啥要登记枪支，难道要收枪？”

钟秋果回答：“为确保赈灾和推行保甲制顺利进行，必须管控民间枪支。”

“嗬，真要收枪呀！”格桑叫道。

“收了我们的枪，木汝、瞻化的强盗还不乐翻天了！”格绒珠杰起劲反对。

“我们没有枪，怎么保一方平安？”俄喜纳跟着起哄。

“坐下，胡闹什么！”王中瞪大双眼，挥着手大声斥责，头人们顿时收声。

钟秋果说：“现在你们手里有枪，这一方平安了吗？昨天下午，扎西旺吉到嘎山迎接我们，遭遇持枪歹徒袭击。你们说，民间枪支不管控行吗？”

“凶手抓到没有？”丹增怯生生地问。

“打死一个，我们掌握了重要线索。”钟秋果故弄玄虚。

格绒珠杰悄声问扎西旺吉：“你没事吧？”

“万幸，只是右臂受了点皮肉伤。”

多吉问：“特派员不是号召大家打猎度荒么，收了枪，用什么打猎？”

当初，康区土司为了镇压民众反抗和保护疆域，建立土司衙门，组建土兵武装，拥有几十个专职土兵及众多临时征派的枪差，由土舍(土司的直系亲属)或土妇统领。老明正土司订下规矩，一等差户购三支明火枪，二等差户两支，三至六等每户一支，每个寨子必须置快枪一把。各寺庙也拥有强悍的常备武装。如此大量的武器掌握在头人、寺院和民众手中，对社会秩序和地方政权构成极大威胁，弄不好还会出泰宁事件、巴塘事变，闹大乱子。但对部落和寺庙而言，先进枪械和众多的杈子 枪，是财富和武力的象征。对普通藏民来说，枪支是防犯土匪和打猎的工具，加之在长期的征战和械斗中，锤炼出极端尚武的性格，致使杈子枪、腰刀和骏马成为康巴汉子的最爱，称作“男儿三宝”，也是英武慓悍的标志。所以无论头人、喇嘛还是百姓，都会坚决反对收枪。钟秋果从务实出发，先只登记枪支，掌握基本情况，待保甲长选举完成、区署建立，纳入新政权统辖的民团体制，武器就真正掌控起来了。

“我没说没收，是说要登记造册严加监控。”头人们“哦”了一声，长吁一口气。钟秋果继续说：“现在，我宣布，雅卓的背枪娃子和枪差，归特派员办事处统一领导，具体由王中负责调遣。”

王中脚跟一碰，打了个立正，朝台下扫了一眼，目光如刀子般凌厉。

“其他部落除了打猎，没有我的命令，也不得动用一兵一卒、一枪一弹！”

胡仁济扔掉烟头，向台下吼道：“都听到了吗？”

丹增和头人们弯腰点头，说：“听见了，一切听从办事处安排！”

“目前，我们的敌人是抢劫百姓财物的土匪和顽固坚持头人制度的个别土劣。为保土安民，实行联保连坐，一家藏匪通匪，全村受罚；发现有阴谋煽动反对保甲的不法分子，立即向办事处告发，知情不报，同罪惩处！”钟秋果发现各底头人一直耷拉着脑袋，便问：“多吉本布，不舒服吗？”

多吉忙坐正身子，连声否认：“没有没有。”

坐在他旁边的俄喜纳说：“多吉大哥是怕台上的军爷，他刚才问我，为啥院子里驻这么多兵？”

“护卫队是刘军长派来防土匪保护救灾粮款的，等发放完毕，消灭了土匪，就撤回县城。”

头人们放心了，不约而同地应道：“拿梭！”“拿苏！”

扎西旺吉一边点头一边把玩着珐琅鼻烟壶。

多吉眼尖，一把夺过去翻来翻去看了一遍，赞赏道；“好漂亮，哪买的？”

扎西旺吉伸手夺回，下巴朝台上一甩，说：“他送的！”

“他，胡县长？”

“小点声，”扎西旺吉耳语道，“钟特派员。”

“咹？”多吉睁大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你是因祸得福哦，这鼻烟壶就是你的护身符了！”

钟秋果接着刚才的话说：“各个部落的户籍名册，三天内登记好交来。”

头人们又哄闹开了，哀声一片：“要登记这么多内容，咋个得行哦！”“各个寨子走一趟，也不了三天噻！”“开个单子就行了嘛，何必整那么复杂！”

钟秋果大为惊异，这么简单的事，有何作难！

胡仁济扯扯他的衣角，悄声说：“他们没造过花名册，时间放宽点吧？”

“那就五天内交齐，不能再拖！”钟秋果无可奈何，只得让步。

“第四步，发放救灾粮、救灾款。”钟秋果揭开茶盖，茶水已呈深绿，喝了一口润润喉咙。“待户口和受灾统计落实，立即把粮、款发到受灾户手中，实惠及民。我约法三章：第一不准你们借口办事劳苦，克扣一分一文赈款，扣减一斤一两粮食；第二不准头人、喇嘛乘百姓缺粮之危，发放高利粮贷，不准放债者趁我们发放赈粮赈款之机收索旧账；第三，我办事处官员的口粮用费自带自备，不要大家负担，你们不得向百姓摊派钱粮。总而言之，每户应领赈粮赈款多少，即应实发多少，如违令扣索，一经发现严厉惩罚，绝不宽恕！”

头人们连声诺诺：“不敢不敢！”

钟秋果接着讲：“救灾工作告一段落，立即着手推行保甲制。”

头人们全都紧张起来，竖起耳朵。

钟秋果讲解推行保甲制的意义，说这是一场伟大的政治体制变革，对于建设新西康至关重要。扎坝建区，区下设保。根据建省委员会《保甲施行规则》，区行政机关叫区署，由县财政开支费用，区长由县政府委派，发工资。保是半行政单位，保长兼任民团团长和保国民学校校长，实行政、军、文三位一体。保长为半供给制，政府发补贴。土百户们要审时度势，顺应历史潮流，争取加入到新体制中来。“我先说到这里，具体步骤作法，到时候再详细说明。”

格绒珠杰挪挪屁股，坐直身子，怯生生地问：“特派员大人，是否要收缴我们的号纸？土百户号纸可是大清皇帝颁发的……”

钟秋果明确回答：“号纸肯定要收缴。都民国26年了，前清发的号纸留着干啥，还想复辟？现在的关键是你如何表现！对于靠拢政府仗义疏财参与赈灾的土百户，我们会吸收入党，委以重任……”

头人们一个个凝神屏气目不转睛地盯着特派员，他每说一句，大家点一下头，恭顺无比，心里却七上八下，直敲小鼓。

胡仁济宣布散会。扎西旺吉见没提说追查嘎山枪击案凶手的事，急忙起身，哭丧着脸请求二位大人清查罪犯，保护他的身家性命。

胡仁济说：“想杀害扎西本布的最大嫌犯，就是仁清明措。在座各位，知道下落的捎个信，敦促他赶快投案。我把话挑明了，幕后肯定有主谋，自己主动交代可望得到宽大处理，否则罪加一等！”

钟秋果警告：“你们之间有什么旧隙新怨，坐下来好好调解。该赔礼道歉的赔礼道歉，该赔偿损失的赔偿损失，从此弃嫌修好，各安生业。如继续争来斗去，动刀动枪，破坏赈灾和推行保甲，我绝不轻饶！”

众人应诺：“拿梭！”“拿苏！”

人们起身，欲离开会场，丹增大声招呼：“在下备薄酒一杯，为钟特派员和胡县长接风洗尘，恳请本布们赏光作陪！”

头人们很高兴，答应留下，只有格桑说家里有事，须连夜赶回。

客厅里开始搭桌椅摆碗筷，点燃火塘里的木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