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勇

“明年就要升六年级了，快叫爸啦，你的意大利爸啦啊！”央金拉姆边说，边拽了拽一直将脸遮在她身后的玉珠旺姆的手。

等了快两分钟的时间，玉珠旺姆才手扯裙角，低着头，站到雷维耶的面前：

“爸——啦。”声音大到或许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到。

雷维耶一把揽她在膝前，将额头跟她紧紧地贴在一起。

“爸啦，一刻都没有忘记你们。一生都不曾忘记！”雷维耶喃喃道。接着，将从土米带来的黑咖啡豆，每人两颗，放到他们的掌心，让他们尝试着咀嚼。

“它们是你非洲的姐妹。苦难的黑色的姐妹。”刚刚还有孩子一脸苦相准备要吐时，听到雷维耶这样一说，赶紧又用手掌捂上嘴。仔细唇齿间存留的果香！

当雷维耶亲手安排好最后一位孩子睡下，才坐在开满格桑花的木槽前，望对面居住的三、两香客，燃上一盏，央金拉姆从仓姑寺带来的酥油灯。在影绰的光亮中，听她讲诺雍康卓的一直困惑着他的故事。

曾经，因为同央金拉姆的事情，想到内地舒缓一下心绪的雷维耶，过得并不开心。

他明白，入了佛门的央金，其实比跟算得上在漂泊路上的自己，要幸福得多。他无力也曾不敢给她任何承诺。当然，假使真的在一起生活了，雷维耶会为她尽所有的义务，会好好疼爱她一生。可往往结局不是靠想象搭建的。

在内地的那些日子，随着梅雨季节的来临，雷维耶的心总是湿漉漉的。他坚信，央金拉姆会一如既往地帮助自己照顾他收留的流浪孩子。抛开情感的成分，她之于他们的关怀将更加细致、贴心。

那么，自身的未来呢？

最后一次，艾丽切转身的眼神，就定格在心底。无论各自将来的结局怎样，他相信，艾丽切仍爱着自己。不过，这种爱，于彼此，都需建立在抛却婚姻的基础上。否则，就是一棵树上，因风偶尔擦肩的两片叶子，连默然的凝视都是奢望。由于无奈、由于愧疚，他认识到，事实上，现在他跟艾丽切的关系，就是那两片连默然凝视都是奢望的叶子。或许，此一生他都不可能跟她重逢。

那后来跟央金拉姆的恋情呢？就因为她因为她雪莲花般的清纯容颜？既然爱了，就没想到如今的结局？从不抽烟的雷维耶，在江南的高层写字楼里，边咳边想。

如果是这样，他们连那两片擦肩的叶子都算不上：以后的生活中，他们不用凝视，几乎每日都可以相望。看来，爱是没有终点的，唯一能做的，是将两个人的爱，延伸给孩子。

一想到这里，雷维耶终于放松了些，为了这爱更好延伸，他需要辞去这份工作，真正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自从诺雍的阿妈琼达失踪后，这是他一直纠结的。这不，才离开几天，他就疯狂地想他的诺雍康卓、他的惹索瓦和玉珠旺姆了。

跟做咖啡生意的瑞考去非洲之前，雷维耶成了全职的父亲。做饭、洗衣，为姐弟俩检查作业，抽空教他们英语、意大利文。每天的放松方式，是到八廓街转经，随着唱经的人流，雷维耶领悟活着的意义。似乎是一种“职业”习惯，他的眼睛总会在街角停留，搜寻那些流浪的孩子。几年下来，雷维耶收留、救助的孩子接近上百。不是他不想留孩子在身边，总结起来，真正的孤儿并不见多。许多外地的孩子，像世界其他国家一样，是由于向往外面的生活；由于跟父母之间的矛盾；由于走失、由于贫困等等原因，聚集在圣城的中央。对于这样的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回老家，送回到他们熟悉的环境，回到父母身边。为此，雷维耶每年都会将许多的时间，停留在长途大巴上。

留在身边的孤儿，多多少少带有长居街头不羁的习气。对于他这个英文混杂着汉语藏语的老外，孩子们能否接受就是个问题。

“让你感动！”是雷维耶屡试不爽办法。先给你填饱肚子，回到圃巴仓痛快地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再加上有诺雍姐弟共同营造的家的氛围，没有孩子还会再溜回街头继续流浪的。按照年龄的不同，和他们曾经或多或少接受的教育，雷维耶想尽办法集中送他们到诺雍康卓他们所在的学校。能够寄宿的最好，实在寄宿不了的，就住在隔壁雷维耶帮他们长租的被改建成上下铺的大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