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木

空巷

出租车驶过以后

只剩下街灯，暗影

以及身后这座

已经沉睡了的小城

小巷，不见五指的黑

深深浅浅的碎步里

有我七分的醉意

三分的清醒

驻足长长的巷路

回望来路

明明灭灭中一片空蒙

多像我

虚度了四十余载的人生

比高

一个小女孩

站在公园的长椅上

对着她身侧的妈妈说

妈妈，我比你高了

稚嫩的脸上

洋溢着欣喜

路人的我

高过母亲许多年了

她已年近八旬

在这个尘世的身形

越来越低

在这个夏日的黄昏

让我突生悲凉

我很害怕

她会一下子低下去

低得让我再也看不到

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子

一片想飞的叶子

成群的候鸟

从它的头顶飞过

翅膀的痕迹

让枝头上那枚叶子

有了想飞的冲动

可是它已经老了

它的热情

已在季节的更迭之中消殒

失水的身躯

再也不能容纳不下

一个葱茏的梦

就算风愿意送它一程

它也无法走远

它注定要终老在

这座北方不知名的小城

街边的蒲公英

它从石头的缝隙

伸出的叶子上

布满了尘土

叶子的顶端

一朵黄色的小花

在阳光下开得耀眼

这是它最美的时辰

尽管经过它的人流和车流

都是它的过客

尽管小城的喧嚣会淹没

它无人注目的一生

这个中午

它依然在努力地开成

自己想要的样子

一只低头吃草的羊

被圈定的工地还没有开工

四月的春风

在一片枯黄中吹出了新绿

一只羊被拴在哪里

身上拖着长长的绳索

它在那里吃草

一根桩子是它的中心

它安静地咀嚼

满足于初春的小草里

裹腹的甜

它没有咩咩地叫

也没有去理会风是如何地吹

天空是怎样的蓝

它只低着头

吃它的草

远远地望着那只羊

仿佛看到了

小城里的自己

风吹过

风吹过

枝头上的枯叶纷纷飘落

如离巢的鸟群

顺着风的方向飞走

那群鸟渐渐地消隐在天际

风中只剩下那棵树

孤零零地

在原地挥动着所有的枝条

举着它的空无

它一直站在那里

弯着腰身

眺望着远处

像一个心头空落

一直忍着泪水的母亲

磨盘

它早已蒙尘

只有阳光还愿意穿过库房的窗户

照耀它的沧桑

曾经被它碾压过的岁月

老得只剩下了回忆

那只被蒙了双眼

围着它转过圈圈的驴子

走失了多年，不知所终

村庄里早已听不到

它不甘的吼声

只有换了面孔的村民们

还守在这里

进进出出在阔如雄鸡的大地上

围着他们越来越沉寂的小村

兜兜转转

只有天空

只有天空

可以接纳季节的变换中

大地的枯荣

接纳秋风与秋风里的尘沙和落叶

接纳它们的不辞而别

和不知所终

只有天空

始终如一地见证了

一个村庄的变迁

见证了新生儿的啼哭

和送别一个人的唢呐声

见证了一辈又一辈的村民们

在城市和乡村间

奔波辗转的浮生

也只有天空

依然如昨日般高悬于头顶

在仰望的高处

依然那么蓝

依然罩着他们这么多年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