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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谷:1937

甘孜日报    2021年08月27日

◎李左人

旧仇新恨

客厅梁上挂着两盏马灯,将幽暗挤到阴晦的角落。马灯,可算是目前康巴最时尚的公共照明工具,泽仁旺姆特别关照玉珠把玻璃罩擦得铮亮,她要让汉官知道,女儿谷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闭塞。

藏族人宴请不用桌椅,客人排为二列,地上垫一氆氇毡子,盘腿对坐。今晚宴请特派员及办事处人员,是按汉族习惯安放了八仙桌、靠椅。这套桌椅,还是丹增娶泽仁旺姆时,应女方母亲和汉族亲戚们的要求特别制作的。

泽仁旺姆和丹增坐在主位上,钟特派员坐在女主人右侧,胡县长坐在男主人身边,多吉、格绒珠杰、扎西旺吉、俄喜纳按长幼依次入座。管家、罗追陪王中、赵元福、马龙、夏班长,在靠近大门的次宾席就座,而护卫队士兵和头人们的随从则在大伙房吃饭。

康区很少养鸡牧羊,扎坝峡谷气候温和,寨子里也有人家喂鸡养羊,泽仁旺姆知道汉族人讲究吃鸡喝羊肉汤,特别杀鸡宰羊招待。陆续端上来白水鸡、羊肉炖芫根汤、砣砣牛肉、血肠、风干牛肉、柴火烤的洋芋等,大钵大碗,堆积如山。每上一菜,她就起身用筷子给每位客人拈少许菜馔,放进面前的碟子,等把菜拈好,客人就可动手就餐了。

女仆玉珠前来斟酒,钟秋果指着面前的酒碗说道:“撤了吧!我不会喝。”

玉珠正要撤碗,泽仁旺姆说:“钟特派,这就不够意思了哦。是嫌酒不好,还是嫌我身份太低不配给你敬酒?”声音柔美灵秀,别有一番意味。

钟秋果连忙申明:“夫人说哪里去了,我真不会喝,你问胡县长。”

泽仁旺姆偏着头看胡县长。

胡仁济僵着脸,挥着筷子吩咐:“换酒杯,给我们换白玉酒杯!”

泽仁旺姆没好气地吼道:“来人哪!”

玉珠就站在旁边,惊奇地瞪大眼,忙弯腰施礼。

“把我柜子里的白玉酒杯拿来,给两位贵客换上!”

玉珠退下,不多时拿来一对白玉杯,斟满酒。在灯光映照下,一只杯壁上现出一条龙,另一只映出一只凤,龙凤在盈盈波光里盘旋舞动,活灵活现。

钟秋果异常惊喜,叫道:“呀,龙凤杯!”

胡仁济抢先将那只龙杯放到钟秋果面前,把凤杯端在手里。钟秋果以为是借此确认他特派员龙头老大的地位,便微微点头致意。

胡仁济说:“这么漂亮的白玉杯,不会喝也得喝三杯!”

泽仁旺姆捧起酒碗站起来,说:“今天,喜庆的布谷鸟飞到屋顶上,吉祥的彩虹架到鲜水河峡谷,雅卓官寨设下大宴,以最高礼仪为省上县上的贵客接风洗尘。”她眼里带笑,用无名指蘸了青稞酒弹三下,优雅地平伸右手。“这第一碗酒,各位本布,我们一起敬两位大人,扎西德勒!”

众人也起身端起酒碗,轻蘸酒水弹三下,齐说“扎西德勒”,然后一口喝完。钟秋果举杯站起,象征性浅啜一口;胡仁济仍坐着,仔细端详凤杯上的雕饰,待别人都坐下,他才一仰脖子喝干。

男女主人首先拿起牛肉砣砣,用小刀割着往嘴里送,客人们也跟着各取所需大吃大喝,高声喧哗着,气氛十分热烈。

胡仁济拈了一大块鸡腿,蘸了碟子里的盐和辣椒面,往嘴里塞。

钟秋果清楚今晚不喝酒是不可能的,必须先吃点饮食垫底,牛肉羊肉半生不熟,只好专拣洋芋山菇吃。

泽仁旺姆拉上丹增,走到钟秋果跟前说:“特派员大人年少英俊,才华出众,你的到来像太阳一样照亮了女儿谷,给雅卓的百姓带来福分。我们敬你!”

丹增双手捧碗及额,跟着说:“拿梭拿梭,我们敬你!”

“我家丹增,是真心诚意拥护刘委员长的。”她接着说。“霉老二把他列为反动头人,没收我们的土地、财产,分给娃子差巴这些贱民黑骨头。幸亏他们只待了三个月,刘家军来了,土地、财产又回到我们手里。大家说,我们不拥护刘委员长拥护谁呀!”

头人们随声附和:“拥护刘军长!”“刘委员长是我们的活菩萨!”

钟秋果很高兴,要的就是这种气氛、这种效果。他举着酒杯晃了晃,示意大家静下来,然后说:“既然大家知道其中的利害,今后一心一意跟着政府,多多出力,把赈灾济荒和推行保甲工作做好!”

“一定一定!”丹增言必屈膝,满脸堆笑。

头人们也随之点头,“拿梭”之声不断。

干了酒落座,泽仁旺姆问:“钟特派,这些菜还合你的口味吧?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说,马上叫厨子重新做过。小厨房厨子姓林,是我娘家的远房亲戚,川菜藏餐样样拿手,想吃什么只管吩咐!”

钟秋果应付说:“很好,很好。”

泽仁旺姆打趣道:“钟特派你是属羊的,只吃素?”

钟秋果笑笑,剥着洋芋皮,没回应。

头人们听着她钟特派长钟特派短的呼叫,都听出故意献媚故作亲密的意味,但没人敢跟着这般叫去,都老老实实称呼“钟特派员”。“钟特派”这一叫法,成了她的专利。

女主人又拉起丈夫向胡仁济敬酒:“胡县长,你的心胸像大海一样宽阔,像蓝天一样明朗,”她审慎地试探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以前我们有啥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一丝丝不要放在心上。大人不记小人过,过去的事……”

她扯扯丹增的衣袖,丹增胁肩谄笑,双手将酒碗举过头顶,说:“胡县长,今后丹增我一定死心塌地跟随你,就像影子跟着身子转。”

胡仁济冷着面孔,把筷子往八仙桌上一拍,站起来。

“脓不挑不破,老子今天就把它挑破了!”他伸手啪一巴掌搧去,丹增顿觉左半边脸火辣辣的疼,碗里的酒撒了一半。

头人们惊悚地注视着这一幕,都晓得丹增跟胡县长结了仇怨,不知这出戏下面怎么唱。

胡仁济一把抓住丹增端碗的手,另一只手指着鼻子骂道:“瞎了狗眼了你,居然敢夺本县大印!你是在侮辱党国的官员,侮辱政府,罪不可逭!”

“知罪,知罪,任凭大人处罚!”丹增一下子矬了半截,偷觑对方一眼。

胡仁济不依不饶:“你劣迹斑斑罪行累累,我有一本账,记得清清楚楚!”

丹增弯腰屈膝,不住鞠躬谢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该死,该死!”

头人们伸长脖子,紧张地盯着他俩,看这挑破了的脓疮怎么收口儿。

“你不是要给我敬酒吗?”胡仁济厉声问。

“拿梭……”丹增战战兢兢,一张麻脸扭曲得更加难看。

“好,”胡仁济朝他举着的碗里啪地吐了一口痰,“喝呀!”

泽仁旺姆皱了皱眉头,放下酒碗。她知道,这场较量躲不过去。

钟秋果没有言语,觉得胡仁济有点欺人太甚。所长多次讲要以德服人,这是与藏族上层人士打交道的原则,威逼太甚,恐激起事端。

丹增看看碗里,咬咬牙,闭上眼,一仰脖子咕噜咕噜灌进肚子里,用袖筒擦了擦脖子上的酒水,说:“请胡县长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丹增我保证痛改前非,死心塌地给你做牛做马!”说完把酒碗咣地砸到地上。

多吉、格绒珠杰、扎西旺吉和俄喜纳全都惊得站了起来。

“再给我磕24个响头!”胡仁济冷笑,把穿马靴的脚砰地踩在椅子上。

丹增二话没说跪倒在地,捣蒜般砰砰砰直磕,头碰到地上的碗碴顿时冒出鲜血。泽仁旺姆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扎西旺吉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一闪就消失了。格绒珠杰、多吉和俄喜纳面如土灰,以为胡仁济杀鸡吓猴,心都揪紧了。

丹增磕完头,扬起血糊糊的脸望着胡仁济,浓密卷曲的鬓须沾满尘土。

“土丘堆堆想和亚拉雪山比高低,你自不量力!”胡仁济放下脚,用力踢了一下碎片。

“来人哪!”泽仁旺姆喊道。“扶老爷回房休息。”

两个仆人应声赶来,架着丹增一瘸一拐走出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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