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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家地

甘孜日报    2021年09月03日

◎韩玲

罗尔吾每回回家都这样对措姆说话,措姆已经不大愿意理会他,措姆搅动潲桶里的猪食,溜溜的唤着猪,倒猪食去了。后来罗尔吾也就不再跟措姆说这些话,每天晨起的时候,他都往寨子里去转一转,有时候会遇见邻居俄玛老人也在寨子里转,她瘦高的身子在晨光里慢慢挪动,手里的转经筒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罗尔吾经常听不清老人在念诵什么,但他就是喜欢跟在老人后头,一言不发。有时,他们会在离他们比较近的学古组或者仁布家的老石墙下坐一会,甚至罗尔吾会拿起电话给迁往成都的仁布或者学古组打个电话,说说自己和俄玛妈妈,说说山里的磨菇长熟了,又到了虫草季了,但是罗尔吾总是不明白,仁布或者学古组他们总是那么忙,每回在电话里都急匆匆的挂断电话,周围好像一直有很多人。时间久了,罗尔吾也不再打电话了,他每天还是去寨子里闲逛,这家门口坐坐,那家屋前停停。那些人家门前的果树一到春天便发了情似的长得不顾羞耻,完全不去理会空房子的尴尬。罗尔吾生气的吐了口口水,却又觉得自己不厚道,就要淹没了,树子也没有脚哇,都不能让它多开一回吗?呸呸呸,罗尔吾又对自己的狭隘充满了自责。

八家寨带有房名的寨子就要没有了,破午、学古组、石多布、达石格、达可布、仁布、石码白、热尔日,这些房名就要没有了。现在的房子都不用房名了,一个寨子再也不会出现四个相同的名字了,像破午罗尔吾、钹折罗尔吾、涅龙罗尔吾、布扎布罗尔吾这样的名字都是过去时了,“罗尔吾”真的是宝贝吗?一个寨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宝贝呢?罗尔吾想。罗尔吾试图从自己身上找出一点宝贝的样子,又失望的从自己身上收回目光。他突然很想给自己取名的那个无比强势的父亲了,他该转世了的,一身无宝的罗尔吾这样想着就回家去了。

措姆煮了香猪腿,拌了一个凉拌酸菜,热在回峰炉上,人却不见了踪影,罗尔吾拿起电话问措姆去哪儿了,措姆说邻村根扎三郎家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走丢了,她去帮忙找人了。罗尔吾知道根扎,那个寨子是全集沐乡最美丽的一个寨子,修建在半山腰,每家的石头房子上都涂抹了白亮的石灰,画了一样的图腾,它们错落有致的散落在山间散在苍松翠柏之间,美得一点都不真实,像是活了的画卷。

罗尔吾匆忙的刨了几口饭也往根扎去帮着找老人去了,老人是下午四点过才找到的,她忘了回家的路,一个人朝马尔康的方向走去。安顿好走失了一天一夜的老人,老人的儿子一定要在牧家乐请大家吃个饭。许多来藏地采风的驴友也在牧家乐里玩,那些松树啦、柏树啦在四月的光影里摇曳,开在沙地上的花儿有一搭没一搭的撒着欢。

驴友问罗尔吾,八家寨为什么叫八家寨,八家寨有几家人?罗尔吾想,八家寨是有人的,起先是八家,后来是四十五家,再后来就有一百多家了。但是罗尔吾不想跟他们说。他看见那些像记者一样背着照相机,镜头很长的家伙们猎奇的眼神,他觉得很不舒服,什么话也没有说,他起身往大渡河边走去,罗尔吾在一块临河的石头上坐下来。他在心里反复的念叨着,破午、学古组、石多布、达石格、达可布、仁布、石码白、热尔日……

念叨着他自己的孩子罗宇、罗艳……念叨着学古组那一房的孩子古丽、古琼、古运……念叨着石码白家的孩子,石勇、石花、石去……念着念着,罗尔吾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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