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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山和城市的边缘行走

甘孜日报    2021年09月03日

◎格绒追美

那一天,我按图索骥,找到了第二世噶玛巴掘藏的圣迹。越过千年的岁月,米拉日巴的像依然栩栩如生。传说,大师从那山岩中掘藏出铜锣时,石崖上便自然显现出米拉日巴的画像;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那横卧的石块中,大师又掘藏出一只海螺,海螺吹出的声音象牛奶一样洁净了整个山谷,一切魔障倏然遁迹。于是,山林更加清幽,充满了神性的光芒。这雪域比比皆是的掘藏神奇之事,让我想到:人与大自然本来是没有距离的,一旦突破了那人心的障碍,一切都变得光明起来,石头也变得酥软如泥呢。不久之后,一座寺院破土动工修建。从此,神山上梵音不绝。

我驻足在草滩间,面对那些水泥围栏的场地,我的心又高高飞翔起来。那时,无数的高僧大德在此修行,降魔,然后将它点化为神山。那是翻开了人与自然最终实现沟通的新篇章啊。

当云儿变暗,山林中绿色的风也变得幽暗,阳光也躲到山后时,我们便幽然下山了。水泥钢筋的房屋突兀地扑到眼前来。心便陡然一沉。想起一位大师曾说:在城市,大气和欲望的染污,使你不知不觉间,心灵就罩上了一层污垢-——尽管你觉得自己没有变化,守住了心灵。它是潜移默化的,是无形的。大师感叹道:雪域家乡真是净土啊,是最适宜修行的圣地。

四十七

坐在宾馆里,窗外,视野的远处是葱郁的大山。一个人又落在寂静里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到头上。打开电视,里面的声音似乎更平添了一份落寞、寂静和孤独。为什么心底的一角会感到空空落落呢?可是,这寂寥中又充盈了多么让人享受的孤独啊。在更远处,那沟梁之上是高洁的雪山,是冷冽的冰川,是那些象雪山魂魄一样飘逸游荡的云雾。离雪山更近了,那种思恋却莫名地强烈了。这是为什么呢?怎么有缕缕愁绪呢?是因为我蜕变得不适应一个人和思想孤独的时光了吗?仿佛也不是,心儿只是更加固执的不安份,躁动着绵绵而苦恼的情愫。我甚至希望那无聊的会议早点开始,把我拽回到麻木和机械的日常漩窝里,丢了自己的魂魄。在取名为“贡嘎”(雪山之意)的宾馆里,一个下午的漫长时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与我纠缠着,它轻言细语,絮絮叨叨,时而象风一样徜徉在思想的表层。人是孤独的,我这样自语道。人与人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相互彻底地了解对方。只有雪山,只有河流,默默地包容我们的一切,伟大的,肮脏的,孤傲,忧郁,乃至于一切罪恶……还给我们启示的灵光,像父亲和母亲一样将我们呵护。啊,雪山的清冽已落到我的心上了。这样想着,我慵倦的心像窗外懒懒的阳光,躺到树林和大山的阴凉之中……

阿朱也在成都买了房子。一幅心花怒放的样子。我说,你准备调动到成都市吗?他说,你开玩笑,怎么可能呢?那房子怎么办呢?没想过,到时出租也行。不过,以后儿女可以住呀?是啊是啊。阿朱正值壮年,离退休早着呢。那为什么非要买一个房子呢?我说:我出差时借我住可以吧?那当然可以,你相当于给我看房子了,一举两得。尼玛家买了房子以后,最心焦的是房子没人照看。于是,老两口退休以后,就住到成都。在闹市中,生活是方便了,精彩了。可是,当酷暑来临,便怎么也受不了,于是,赶紧回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尼玛的老伴只走到海拔2600米的康定就开始高山反应了。怎么还敢翻越数座雪山回家呢?只得掉头就回,人走到泸定境内便清爽了,健康了。让他们一家哭笑不得。尼玛和老伴遥望大山深处的故乡,面对回不了家的尴尬,心中怅悯不已。

“藏人比汉人跑得快”是康人的八怪之一。这句顺口溜是民间的杰作。跑哪里呢?跑成都,比支边的汉人内调还快,有些还明目张胆地占上“内调”指标——仿佛他要调回老家呢。这近乎是时下的潮流。更多的人在成都或者在郊县购置房产,一旦放假或者过春节,都从山里往城市赶,人流如高山流水,如百鸟归巢,蔚为壮观。于是,有人戏称双流县是州内的一个县。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无非是城市的巨大诱惑,城里人丰裕的物质生活,城市与山区间巨大的差距——这背后是环境是发展也是金钱和欲望。翻山越河,追求舒适,追求幸福,这是人的本性,也是人原初不竭的动力。也有不少人说是为了子女,为子女的学习和将来创造条件。大家心照不宣的是:子女们是不会呆在山里了。是藏人不爱家乡么?是藏人嫌贫爱富,嫌母丑陋么?也不尽然。那些内调的藏人大多是有“能耐”、有知识的人,是精英。是因为对民族觉醒的迟钝,发展的迟滞等的不满而出走的吗?又似乎人人心中最爱的还是自己,内心装满了一己私欲。这难题老悬在那儿,考验着我的智力。我想这其中也有一个文化的较量,是哪个文化占上风,成为主宰?它还是某个时期世俗潮流和风向的映射。曾有一个特殊阶段,在康定工作的关外人纷纷从康定调回原籍,而现在的人则削尖脑袋想方设法都要翻过折多山调到州府来。也有人从国际视野归纳出人类的一个悖律:康巴人向往成都,成都人向往北京,北京人向往纽约,纽约人向往康巴。

就让我们冷眼看这股潮流在历史中如何兴风作浪罢。千百年后,某个史家定会从这特定的历史切面,看到一个纷乱的世相,暧昧而生动。

官场的经验真是奇妙。它原是有着不能被道破的一些潜规则呢。你太无能太平庸会被人瞧不起,遭人鄙视;你太冒头了出众了,又让人不安,让人不高兴,让上面的人产生戒备和距离,甚至你成了另类。如履薄冰,如踩钢丝,你似乎需要一种在窄窄的平衡木上进行表演的技巧,需要把握好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度”,要修炼到炉火纯青的“技巧”才行。你如果不愿成为前者,那后者同样遭遇尴尬局面。于是,许多人在官场苦恼、不满,落寞而又孤单。如果没有一种人格撕裂的决绝和勇气,你的仕途必不会畅通无阻,青云直上。如果注定不会巴结、阿谀、讨好,不会像哈巴狗一样摇尾卖乖;不会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像太监一般把上面的心奉承得舒畅,蜜一般受用,把那虚荣心和人性弱点,或阴暗的角落,乃至沟壑缝隙,都糊上糖的因子;不会用充满魔力的金钱为自己开道铺路——假若(多少人因为清贫而无可奈何,无能为力)这方魔咒真显了威力,那他又会从国家身上加倍窃取——否则,你的仕途前景可想而知。当然有共性之外的特殊性。因为官场也不是魔窟,只是时下光明与黑暗的较量多少让人有些泄气。在彷徨之际,多年来遗弃在身后的文学又粘粘糊糊地勾住我的肩膀,说:你又想要我了么?唇间飘逸着不无讽刺的笑意。她似乎明白:一旦机缘来临,我必会像所有钻营者一样立刻变脸,将它抛弃,而欣欣然卖身求荣去了……

就让我在城市和大山之间象漂泊的灵魂和白云一样无处回家,无处着地吧。这就是我此生的命运。如果成就不了一个雪域儿子大气的事业,就让我做一个记录者,以亲历亲为的心灵历程,映射并记录下这个民族在一个特定时期特定的历史情态。只要记录下自己和周围人们的声音、语言、思想和生存状态,既使那样稚嫩和拙朴,后人也会依然感受到我们这个时代的气息、氛围,再好一点,能感受到心灵和血脉中的声音、火焰,乃至语言背后更远的思想和意境……

当向外面寻求而无门,或者将自己的后路堵死之后,就向自己内心去开拓道路,只要坚定地走下去,道路会越来越宽广。我曾说,我是祖先血脉中最烫的一粒种子。那不是梦呓,那是我此生的梦想,是家园之上更高更远的心灵故乡……

四十八

她的本名很少有人知道了。大家都叫她阿松。阿松是阿姨的意思。叫起来感到亲切,心里也暖融融的。阿松现在老了,脸上的皱纹里填满了慈祥的光芒,那墨玉似的眸子深处燃着一星温暖的火。浅浅的寸发,就象刈割得光生生的田地。阿松的耳轮丰满,耳垂很长。我的记忆里,阿松始终是一个亲切的形象。她与我母亲是表姊妹。我小时到她们家,一进院子,阿松就会满脸笑容地走出来,立刻就把小孩子的拘束、紧张和陌生都融化了。那温暖真诚的情态,令人产生回到母亲身边的温馨。她是真挚的化身,没有虚假;与她交往,没有隔阂和冷漠的尴尬,心无栅栏。我也从心底里热爱阿松。她周身洋溢的光芒和温暖令人如沐春风啊。我只到过她家几次。她家是在三里之外叫泽朗的村寨。在小孩子的眼里,那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呀。记得有一次,我进院子时,她正在挤奶,看见我,脸化成了笑容,嘴里亲切地叫道:“噫,是吉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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