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11月19日
◎孙克艳
老大成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巧木匠。虽然他不认得几个字,却心灵手巧,又肯下功夫琢磨,做的家具不但结实耐用,还精致灵巧。不像有的木匠做的活儿,虽然倒也实用,却粗笨得很,看起来呆头呆脑的,不招人待见。
我见过不少老大成做好的家具,床、桌子、柜子、窗棂……样式新奇精巧,鲜少一模一样的复制。哪怕是在那些家具的细微处,他花的心思也不少。很多成品,简直是让人不忍移目的艺术品;一板一眼,一斧一凿,都凝聚着他的心力。
娴熟的技艺,精益求精的自我要求,让老大成的口碑越来越好。但他一生,只招了一个徒弟,那就是他的侄儿杰子。他说过的,没几个人能受得了他的脾气和要求。
杰子做的第一件家具,是给他姐出嫁准备的梳妆台。那个让杰子费尽心思,却做得七扭八歪的梳妆台,被老大成扫了一眼,就拎起斧头砸了。
砸梳妆台前,老大成训斥杰子说:“好木材到你手里都白瞎了,树看了都要哭,木材都要躲着你!你姐若是带着这样的嫁妆去婆家,得别扭一辈子!”杰子羞愧不已,脸涨得通红。
那件事后,杰子学艺的态度就变了,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再像之前那么应付偷懒。老大成也倾尽所有,把一身的本事全都传给了杰子。
几年以后,杰子出师,也成了一个地道的木匠。后来,他还收了徒弟,做了包工头,做的家具生意很是红火。多年来,杰子总是感慨地对别人说:“没有我叔,就没有我的今天。别人教徒弟,都想留几招;我叔是恨不得把自己会的全教给我。”
那时候,只要一得空,同是木匠的我爹,总是跑去老大成那里。因为除了实在敬佩他的木工手艺外,我爹还相当佩服他的其他“能处”。我爹总是不厌其烦地叙说着老大成的各种能处。诸如,某个家具他怎么做得巧了,谁家的官司让老大成断清了,今天他又讲了个什么好故事了……用今天的话说,我爹就是老大成的铁粉和迷弟。
特别是冬天,那时地里没什么庄稼活,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很多汉子都喜欢走半个庄子,跑到老大成那里。大家一边烤火,一边吞云吐雾,听着老大成侃侃而谈。坐在C位上的老大成,就像站在舞台中央,表演单口相声或者说评书的艺术家。我爹常说,那样的日子,在他眼里,就是神仙日子。
这个在家抓把花生,那个带几个红薯,放在火盆里烤起来,管饱不可能,塞个牙缝却是常态。所以,那个时候的每个冬天,老大成家里总是异常热闹,人来人往,宛如闹市。外面是冰天雪地,屋子里温暖如春,欢笑沸腾。
并不识得几个字的老大成,记忆力超强。多年前经历的事情,听过的故事,他都能绘声绘色地重述出来,简直就是个录音机。就连单田芳的评书,他但凡听过一遍,就能记个八九成。等到他复述的时候,再加上他别具特色的腔调和语气,以及只有本地人才能体会得到的方言和语气词,进行二次加工创作,那叫一个惟妙惟肖,那叫一个绝。常常令在座的众人欢喜得拍大腿,甚至笑得前仰后合。用我爹的话说,那人就是单田芳第二。
有趣的故事,奇幻的传说,惊异的见闻,甚至家长里短,都可以成为老大成嘴里的素材。奇怪的是,可能原本稀松寻常的故事,经他的嘴巴一番咂摸,就变得生动起来,令人忍不住唏嘘惊叹。
于是,在我家的饭桌上,我爹时常惋惜说:可惜了老大成这么个能人,要是他能识文断字,肯定不会被圈在村子里;他会走出去,像鹰一样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翱翔。
后来,我离开了村庄。关于老大成的事,还不时能从父母那里听说。
再后来,老大成去世了,但是村庄里仍然流传着他的故事。人们一说起他,总是感慨地说:“那可是个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