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彬  

     一

   伯父，脑梗住院，抢救治疗。

   儿女们怀着无比焦急沉重心情，第一时间，从不同地方齐聚温江区医院。看着和蔼可亲的伯父，被病魔无情折磨卷曲趟在病榻上接受治疗不能言语，顿觉心痛、难受、不忍。病榻上，伯父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咳嗽，每一个翻身，均强烈传递出求生本能，欲望是那么的坚定坚强。 

   儿女们积极配合，汇同医生反复研究治疗方案不放弃。儿女们体贴入微精心守护通宵陪伴，期待，期盼……奇迹出现。儿女们默默祈祷：唵嘛呢叭咪吽！天佑伯父。

    伯父与病魔顽强斗争，从普通病房转重症监护，足足在生的拉锯抗衡中坚挺26天。医院尽职，伯父尽力，儿女们尽责尽孝，终没能留住，既顽强又脆弱的宝贵生命。鲐背伯父，于2017年7月1日，12时37分，安静安祥走完了近一个世纪风雨人生，永远，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16点10分，儿女们相拥相随，缓缓护送已洁容着寿服，笑而不语的伯父灵柩至崇州殡仪馆，灵停“竹居”。

    次日，7点10分，致爱亲朋，伯父生前康定市人大领导一行，在殡仪馆挥泪沉痛悼念，告别伯父。副主任毛宇代表康定市四大班子，高度精准评价：周福昆同志，从不计较个人名利地位，兢兢业业、无怨无悔的工作态度；勤勤恳恳忘我工作的奉献精神；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优良作风；为人正派、忠厚老实的高尚品德，充分体现了一名老共产党员高尚情操和无私情怀，其高尚品格堪为后人楷模，值得我们永远学习。

    儿女孙辈心怀感恩敬畏悲痛欲绝难以割舍依依鞠躬跪别伯父，心如刀割的看着伯父被推走，心如刀割的目送伯父入炉锤炼阴阳相隔。

    1小时20分，高大魁伟慈眉善目的伯父，瞬间升华轮回，雪白的转化物呈现眼前，一同显现的还有伴随伯父10年之久，而今停止工作，看上去较完好的心脏起搏器，一起被红白绸布紧紧包裹，装殓入盒。

     遵伯父心愿，葬回故乡“家在清风雅雨间”的荥经。荥经，因荥河经河，二水环抱城市，故县名荥经。

     9点10分，鞭炮齐鸣，冥钱铺路，起驾。伯父，回家了！君大哥、康二哥手捧老人遗照和骨灰，妹文跃文平亲送伯父魂归故里。

    10点55分，家乡高速公路出口处，侄儿侄女小梅、小玲、文波恭迎他们的伯父，回乡安息。

    11点20分，11辆小车缓缓过大桥驶入县城，来到这座因水而生的城市，荥河经河交汇点。亲们移步河边，一时间，香烛燃，冥烟起，鞭炮鸣，庄严肃穆恋恋不舍恭送伯父。一时间，泪眼模糊，朵朵洁白的菊花花瓣拌着洁白的骨灰抛撒开来，上下飞升，遁入溅起的河水，入水（土）为安，江河永存。

    安息吧，伯父。天堂一路安好！

    如果有来生，伯父，来生再见。

    二

    当灵车徐徐启动，匀速运动在通往荥经的高速公路上，伯父在我脑海中慈祥可亲的画面，情感深度碰撞过滤，逐渐清晰亲切可见，迎面而来。

    第一次见到伯父是41年前。那一年，伯父49岁，1.74m的身高略显单薄，国字脸中山装高大精神，完全就是电影中塑造的革干形象。那一年，伯父在鱼通（后更名姑咱）区委书记任上已五年，平易近人受人爱戴，鱼通人亲切称呼“草鞋书记”。

    想当年投亲伯父，广阔天地炼红心，上山下乡康定姑咱时济公社叫吉生产队，20载无悔青春贡献康巴，点滴的进步和人生重要节点，都饱含了伯父极大心血，伯父予我生活工作上的言传身教，至今言犹在耳，终身受益。

    三

    1927年11月30日，伯父出生在荥经，家有兄弟仨排行居首，家境贫寒，吃苦受穷乃孜孜不倦四处求学。伯父回忆，蒙贵人范先生资助，不足10岁就独自一人去天全金祥寺读小学，4年后转回县城至初小毕业，之后在荥经中学读了两学期，又去雅安天主教堂兴办的明德中学，在那里享食宿书杂全免，艰难艰辛的完成了初中学业。为减轻负担，求学期间曾在天全参加过川藏公路天全段的测绘测量，初中毕业回乡，独立挑起生活重担。那年头，有过迷茫走过弯路摔过跟头打过短工，当然更多的时候，靠从县城买土布等日常生活用品挑运到花滩农村集市贩卖，再从花滩买大米挑回县城，一来一去14公里从中赚取差价维持简单生活。在穷在苦得有个家，说来惭愧，1949年我这个新郎官穿的新郎服，还是向朋友借的，很难想象吧，一个字，穷。

    1950年2月，解放军进驻荥经，荥经宣告解放。有一定文化知识的伯父有了希望有了目标，他积极参加解放军组织的土改工作队，协助开展减租、退押，两年后，正式批准参加工作，由于工作积极认真能干事，被推荐到雅安西南革大学习培训。时年，整个雅安地区属西康省管辖，培训结束，由西康省统一安排，分配到康定县。从此，开启了建设康巴，扎根高原漫漫人生路。

    四

    下乡当年，恰逢毛泽东主席逝世。姑咱在伯父率领下，设灵堂供百姓瞻仰吊唁，有幸参与其中，初次领略了伯父的工作作风。他关心爱护下属，分贝不高谦虚谨慎有威信，事必躬亲，有方法讲原则。追悼期间，四乡八面的百姓涌入姑咱坝子沉痛哀悼，亲历见证了有组织有秩序的大型活动顺利开展。

    在姑咱，在夏天，在基层，只要一碰到戴草帽中山装穿草鞋的人，那一定是我的伯父周福昆“草鞋书记”，在基层一线调查研究的标配形象。在姑咱工作期间，草鞋书记走遍了姑咱村村寨寨，和村民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这样的书记从没官架更无官腔，不拉帮不结派不以权谋私廉洁从政，艰苦朴素为人低调正派，这样的好干部，在文革期间却受冲击被排挤靠边站。

    再次与伯父工作上的交集，时间穿越到80年代末，伯父从享受副县级位置上退休，理应在家颐养天年，享受晚年幸福生活，却毅然受聘康定党史研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参与修史的，受聘，实质是对伯父党性原则勤勉工作文字功底的最高褒奖。

    伯父和几位夫子，把收集调研撰写的党史手稿送来我供职的《甘孜报社》印刷厂刊印。手捧伯父一笔一画工整撰修的资料，瞬间被折服，严谨认真的敬业精神再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正如康定市人大常委会副主毛宇所说：周福昆同志，受聘继续负责康定县党史研究室工作十多年，完成了大量珍贵文献资料的收集编纂和出版，为康定文史工作做出了突出贡献。

    伯父一生几乎无业余爱好，他把毕生精力用在了党的事业上，退休后兢兢业业继续发挥余热十多年。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伯父不仅无私的把青春和人生全部贡献给了康巴高原，还把儿孙也献给了康巴大地。

    所谓献青春，献终身，献儿孙，是楷模，是典范。

    五

    伯父膝下三男三女，凭手中权力和人脉资源，儿女们应该有很好的令人羡慕的工作归宿。然而，全都出奇的平淡普通，君大哥电站运行工，康二哥西藏邦达当兵退伍安排在农机厂，文先对越自卫反击战退伍安排在林产品公司，文跃文平俩姐妹百货公司站柜台，小妹文辉先天不足，伯父母一直带在身边不离左右。

    伯父离开姑咱回县上，先后担任县粮食局、财经部、农牧部领导，县人大专委任上退休。从1962年起任副科，1965年任县委办公室主任，直到1987年退休仍是正科，只是享受副县级待遇。在康工作35年，多次获州县荣誉，25年一直在县委政府多部门副科正科之间徘徊。他从未计较个人得失，看得淡想得通，正直忠厚不搞歪门邪道不走后门，更不伸手跑官买官送人情。若他老人家稍稍张下口说个情打声招呼，什么公安、金融、党政机关，儿女们不是不可以安排。正是因为有伯父的榜样和良好的家教家风的传承，儿女们个个正直正能量行稳致远走正道，用自身不懈努力，拼搏进取，获得成功，受人尊敬。文跃就是这个家的杰岀代表，她通过努力考入州卫校，留校任教又从医。

    六

    伯父的威严与风趣。在伯父身边几十年，从没见伯父打骂儿女，更没看到与伯母吵架斗嘴红过脸。儿女们一旦有过错或犯了家规，伯父最严厉的管教方法是老学究模样站哪儿，身体微微往左前倾，接着鼻子往上几个来回，耸鼻子次数越多，凝固在面部的表情就越凝重，表明所犯过错就大，反之则轻。

    领教伯父耸鼻子的厉害。记得在等待上山下乡的那会儿，时值盛夏，弟文先我俩商量去大渡河边捞水材帮补家用，顺带洗个澡（游泳）。正当我俩在河边一平缓沱沱水里，兴奋的游着，忽听伯母的声音从岸边疾速传来：文彬、文先赶快上来，河边危险。这次行动自认比较保密，仍被技高一筹勤劳善良俭朴的伯母识破，只好灰溜溜从河边爬上岸来，低着头被鞭押回家。回到家里伯母仍不放过继续教训，这是，忽见在家的伯父两眼使劲的盯着我俩，不停的来回耸鼻子，吓得文先直往我身后躲，一句话没说的伯父就是用他这种特有的方法，彻底端正了我们。

    一点都不夸张的说，伯父的威严是靠耸鼻子树起来的，每当我们一看见伯父准备摆POSE，还没来得及耸鼻子，早就吓得有些膛目，悄悄咪咪大气不敢出。真有失误过错，被伯父来回盯上几眼，个个自觉及时反思反省。不怒而威独有的教育方法少见，运用自如微妙有范儿，望尘莫及。

    气氛活跃的时候，儿女们也拿伯父说事儿。伯伯，门的转角处咋个又黑了，手上粘没粘石灰？伯伯，鼻子红了，揪了几次？伯伯，左边裤兜，咋个又闻到鼻屎味了。这时的伯父，总是慈祥的咪着眼摇头晃脑的笑着对我们说，忘了忘了。此时此刻，既增添了家里和谐融洽轻松气氛，又巩固了伯父金牌动作。

    七

    升迁，对大境界伯父而言，得之泰然，失之淡然。

    然，伯父一生有三个绕不开。

    他们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对解放初期那段艰辛艰苦，以及年轻时的自觉与不自觉行为挥之不去，绕不开。

    有个先天不足，缺乏自理能力的辉妹，自愧自责，绕不开。

    所有儿女都是父母心头肉，心头痛。1989年，文先开大车运送木材到内地，计划完成这趟运输任务后，去成都一所大学读书深造。谁知天有不测，在途中发生的那场意外始料未及，至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飞来横祸无情沉重打击伯父母身心，多年来一直阴影笼罩，绕不开。

    尽管痛失爱子，伯父仍超常的，定海神针似的强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悲痛，从悲伤中解脱出来，从容的告诫我们，要远离危险，珍爱生命。

    如山的伯父，击不垮压不弯，爱子女有担当有责任。 

    八

    在康定生活工作了半个世纪的伯父，因伯母轻度面瘫，2002年，决定举家定居双流，以利治疗康复。在双流，伯父母和辉妹朝夕相处夕阳无限好。其间的伯父母从不给儿女增加负担，更不给儿女任何摊派，有的只是期盼儿女们节假日暖暖的陪伴。每逢春节，兄弟姐妹孝心满满兴高采烈热热闹闹早早的汇聚双流，文平文跃大嫂锅碗瓢盆里里外外一把手，其于的我们跑前忙后协助打杂。这两年出新招，兄弟姐妹各家提前备足三四个菜的料，现场表演，一道道丰盛味浓的年夜饭，年年满屋飘香。家的味道让我们轻松快乐开怀畅饮，围着伯父母尽情尽兴的跳啊，唱啊，格桑啦，格桑啦，春节祥和，扎西德勒格桑啦。

    随着手机进入普通家庭，儿孙们为伯父置了手机。这下，他老人家有事干了，若没特殊情况，天天定时一个不落的给儿女们打电话，甚至点名到孙辈，聊天叮嘱，努力工作，快乐生活。

    每每傍晚7点前后这个时间段，我的手机准响，定是伯父来电。电话里总有那么多聊不完说不尽的故乡情，什么兰家山五里山豆子山，兰村坝王河坝太平坝，车家坪小毛坪打罗坪，上官田下官田，太湖寺开善寺一一道来，甚至把伯父比作中央，我为地方，互道中央好，地方好，中央和地方都好，逗得伯父开心大笑。这不，前段时间提到米馍馍，椒盐饼子，挞挞面家乡美食时，又把话题扩展到面馆。伯父喜面食，最喜欢我做的挞挞面，我们设想，在鹭湖宫找家铺面开面馆，曰：宫廷面。

    如今，伯父驾鹤仙去，十多年“中央来电〞嘎然而止，从今往后，再不会有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来电点名了。从今往后，再不会有围炉传授，舒展柔和优美柔顺“双手托天理三焦，背后七颠百病消”的养生之道了。

    九

    记忆中，伯父回故乡次数有限，但他老人家对故乡的情怀却是根深蒂固不可撼动的。2010年，伯父母携儿女孙辈回故乡，走亲访友王河坝，亲人团聚兰家山，留下了一段十分珍贵，难以忘怀的欢乐大团圆。2014春节，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伯父母，再次在儿女孙辈的簇拥下，也是最后一次回到故乡，短暂亲切的欢聚一堂在大本营，寄情家乡说乡音话乡愁，粗茶淡饭津津有味格外香，陶醉奔放热情洋溢格桑啦，历历在目。

    定居内地15年，为给儿女孙辈提供一个宽敞明亮的居家环境，节俭的伯父大手笔魄力拍板，两次更换居室。一是调换双流同层居住13年的住房，再是去年放弃双流，移居温江鹭湖宫。伯父的魄力，远远超出了他那个年岁的思维，果敢果断让人敬佩。他老人家，总是带给我们大家新奇新鲜的感觉，一个温暖的家。

    年迈伯父母一天天行动多有不便，儿女们牵挂于心常回家看看。文跃文平姐妹俩更是时时张罗请保姆，全天候照顾饮食起居，以解兄妹后顾之忧，同时也让双老的晚年过得更舒爽舒心。

    十

    如影随形几十年，伯父一家视我为己出，从没拿我当外人，依年龄序排第三。逢人就说，这是我们家老三，这是我们家三哥，侄儿侄女们更是亲切亲热的左一个三爸，右一个三舅。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进入下一代陆续成家黄金期。身体状况的原因，伯父母不能亲临孙们的大婚现场，然给孙们稍去的贺喜全部一样。去年，女儿阿渝完婚，同样收到伯父母一视同仁的祝福祝贺。

    在康的那些日子，有伯父母无为不至的关怀疼爱，兄弟姐妹守望相助，我已深深的融入到了这个爱和温暖的大家庭。

    离康的这些日子，我们彼此牵念。前年6月，伯父那里有几天保姆轮空，让过去顶个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二话不说满口答应，地方一定支援中央。

    41年悠悠岁月，从未冲淡改变对伯父的敬重敬仰敬佩。

    幸福不是高不可攀的高峰，而是抬头就能看到的风景。在双流感恩陪伴的日子里，再次亲眼见证了伯父母几十年如一日的幸福恩爱，他们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平淡绵长相守68个春秋，他们把所有的爱全部融进了生活的点点滴滴，融进了照片中伯父母的双手总是紧紧相扣，融进了平日的嘘寒问暖，融进了儿女孙辈健康成长的幸福快乐里，融进了一日三餐的一碗酥油茶、一盘苦瓜胡萝卜白菜、一小碟老泡菜、一小碗清汤面里。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