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1年12月16日
◎杜明权
即使遇到了科学家讨厌的暖冬,我想,冬天温暖的阳光还是非常珍贵的。携带酷寒的西北风翻越秦岭山脉、大巴山山脉一线,向南长驱直入,一路畅通无阻、横冲直撞地包剿而来,在菜子河流域的广大区域回旋、劲吹,让人瑟缩颤抖。上午九点左右,金黄的阳光一照临,身披羽绒大衣的各种冬留小鸟,在枝叶间像春天的花蕾一样舒展开自己的身体,不停地翻动着自己的羽毛。百鸟不像春天时那样,因急迫地寻找情侣、呼朋引伴、成家立业而不分昼夜地漫山鸣叫,在严冬一般都鸦雀无声,我很少听见春天爱唱歌的斑鸠之类在冬日里打开嗓子,婉转几句,而此时一见太阳热情地高照,山鸟们喜不自胜,在万木间便再次亮出了清脆柔婉的歌喉。
太阳像一个巨大无棚的抽油烟机,森林里浓重的雾帐,慢慢地被阳光一点一滴地抽取干净,到正午时分,林木揭开了面纱,群山尽显苍翠姣好的容颜,天空展现蔚蓝,仅仅留下三五朵白云作装饰。在寒雾中本来已经萎靡不振、接近枯萎的野菊、婆婆针、苣荬菜等,此时,经过携带着温暖阳光的野风轻轻一吹,又张开了灿烂的笑脸,招来了一群群野蜂,在花丛中嘤嘤嗡嗡地飞,花工们一片繁忙。太阳,这位伟大的护花使者,它给百花以力量,给冬日的森林以力量,给万事万物以力量。
山野里没有别人,只有我、森林以及阳光。地上铺满了栎树的落叶,若棉絮一样盖在冬日的土地上,金黄色的,太阳的颜色。落叶是植物们经过春夏两季的时间而不断积攒起来的阳光,用生命凝结而成;是往日的旧时光,纷纷跌落,铺满大地;是大地的笔记,是阳光的精灵。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暖阳高照,漫山遍野都是新鲜的阳光,散发着熟透了的味道,让地面上的苔藓也颤动着青绿色的温暖的光影。
冬天的果实比春天盛开的百花还要鲜艳。红果石楠树在翠绿的叶子间,于枝头之上吐出血红耀眼的果实,亮得像一粒粒红宝石。苦楝树抛开一身的树叶,把药味飘香的黄色硕果挂满光秃秃的枝头上晾晒。铁树的果实模仿太阳的颜色,鲜红刺眼,在头顶顶出了一篮子果实,有的若鸡蛋大小。
我小心地扳开如针一样刺手的铁树叶子,摘下了铁树的果实,放在手中端详,色泽火红,形若悬胆。铁树的顶端像一个花篮,这是铁树精心编织的橘黄色花篮,曾经的蕊现在长成了保护果实的小栅栏,一堆鲜艳的果实在小栅栏内已经“瓜熟蒂落”,盛放了满满一篮子,我实际上是从它的花篮里随手而轻易地拿了几颗,根本用不着费劲去摘取。
人来到世上,都希望自己的手中能够拥有着什么,特别是金钱与权力。我则把铁树果实带到水塘边,用小刀削去厚皮,抠去胶状的薄薄的红色外瓤,反复磨洗,剔除干净,露出坚硬的果核,一层木质硬壳保护着里面的种子,果壳儿光鲜洁白。在森林里穿行,我可以把铁树果实随时拿在手里把玩,在我的手掌中则拥有了这几枚种子,虽然是铁树这样的平常植物,但我觉得十分珍贵,令人好不快哉,兴奋异常,如此,我感觉到其它的人生沉浮则真的不值得一提。我计划将这两枚经过简单打磨过的种子,一枚带在身边把玩,一枚同其他几枚没有削皮的血红色种子一起,放置在家里的书桌上,休憩时,可以一边慢慢品茶,一边慢慢阅读书籍,再一边慢慢探视来自深山里的铁树种子,读取它鼓囊囊的肚子里叙述出来的关于森林的隐秘信息。
野棉花披上了棉大衣,冬风像弹棉花的工具,把野棉花的果实弹拨得若棉花一样蓬松轻软,放在枝头上随风散播。一片又一片的巴茅果实,长成被风劲吹的形状,恍若白色的三角旗一样飘扬。这些真正才是野生动物们在冬日里铺床做窝的好材料,我猜想,它们肯定是很好地利用了这些自然资源。
盐肤木、秋枫、八角枫、青杠树、银杏、木姜子等树木,陆续退尽了叶片上的叶绿素,照着阳光的颜色给自己描画出一身的金黄色,高雅庄重,它们以生命的绚丽色彩染红了旷野、山峦、森林。即使霜风劲吹,也吹不尽累累树叶,霜风越浓,树上的叶片颜色越深,艳丽如一面面旗子挂在千枝万柯之上,是冬日的暖阳热情地点亮了它们。
山中无甲子,野生植物们可以反季节性地随意生长。许多植物刚刚成熟枯萎,新生的幼苗又在脚下展现出一遍嫩绿放光的色彩,植物们在生息繁衍的道路上始终是马不停蹄地前行。
耐寒的菊科植物,在冬日暖阳里尽展自己的生命力量,而活跃得风生水起,开放得绚丽多姿。它们不需要百鸟欢鸣来渲染与鼓动,不需要春天的和风来抚慰,仅仅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而为,时光的火候到了,在冬日暖阳下,当开则开,当谢则谢,在寒风中含芳吐蕊,风度翩翩,儒雅有度,即使寂寞地绽放,无人问津,连寒风、星光、昆虫都不愿光顾,也无所谓,更无所希求,西风如熔炉,炼就了它们一身端庄、贤淑、雅量、安静的品质。
我坐在山间用于临时打尖歇脚的窝棚边,暖阳普照,温暖的感觉透彻全身。傍在粗糙的石桌旁,啜饮一口热茶,我敞开了大衣。太阳是一位辛勤的漆染艺术大师,使层层密布的山野林木尽显五彩斑斓,绚烂如霞,天地间呈现出一个梦幻世界。
地球离开了人类照样有节律地转动,离开了太阳却可能会乱七八糟地旋转。万物都是太阳的孩子,我们也不另外。梦幻一般美丽的森林是太阳的金指描画而成,冬日的黄昏笼罩在太阳橘黄色的光芒里,霞光满天。暮色不停地变换,让我看见了时间流动的身影。夜色像一块偌大的磨刀石,磨得越来越亮的月亮从东边的群山之上缓缓升起来,稳稳地挂在晴空。我也该打上电筒,沿着森林小径,踩着夜露,不急不快地向我的小屋寂静无声地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