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1月21日
◎尹向东
康定四周的山黄成了一片,正是在这样一个颇带伤感的时节,刚刚吃过午饭之后,张玉琢再次和宋瑜来到家里,随他的到来,家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我想他们一定会吵翻天,我甚至担心母亲会粗暴地把张玉琢赶走,但那一天母亲始终没说一句话,宋瑜也没讲话,张玉琢和父亲攀谈着,张玉琢把近期就举行婚礼的打算告诉了父亲,他还谈起了一应费用和相关细节。父亲点着头,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结婚是大事,要考虑周到。”短暂交谈后,他和宋瑜离开了。母亲对父亲说:“你咋不阻止他们?”父亲说:“我有啥办法,我说了要考虑周到嘛。”母亲不再和父亲争执,她起身走向卧室,边走边说:“不能让他们结婚!”我们听见她在卧室里翻腾,然后就叫起来:“老宋,你把户口放哪里了?”父亲说:“在抽屉里啊。”母亲又找了一会儿,怒气冲冲地出来说:“户口让宋瑜偷走了,这个死女子是铁了心了。”父亲不解地说:“她偷户口干啥?”母亲大声说: “领结婚证啦,没户口她就领不了结婚证,她就结不了婚,现在好了,她把户口偷走了。”
宋瑜是在天黑尽的时候回来的,母亲正等着她,一进屋,母亲就说:“你和他不能结婚。”
“结不结是我的事,你不是不管我的事吗?”宋瑜说。
“不能结。”母亲再次坚定地说。
“这事不由你说了算,我和张玉琢已把结婚证领了,今天才领的。”宋瑜愤怒地说。
不出母亲所料,她真的偷出户口去领了结婚证,事以至此,母亲再没说过话,只把宋瑜当成一个陌生的人。
十五
十月国庆节那天宋瑜和张玉琢举行了婚礼。
一大早,迎亲的人来到家里。临出门时,宋瑜敲响了卧室门,母亲一直把自己关在里边,布置新房,采购结婚用品等等,她根本不插一句话,都由父亲领着我去帮忙,父亲说没想到母亲的心这样硬。宋瑜敲了许久,迎亲的人还等在门外,她那天早晨显得极有耐性,始终轻轻地持续地敲着,一直敲到母亲开门,母亲站在寝室里,也不看她,她只说了一句:“妈,我走了。”眼泪就掉下来,她胡乱抹了一把脸,匆匆跑向门外,母亲再次把门关上。
新房布置在张玉琢那三间木板房里,三间木板房用报纸一糊,挂上彩纸再贴上喜字就成了新房,亲戚朋友聚在房里,剥糖吃瓜子闲聊龙门阵。如果仅仅是这样,我姐姐宋瑜和年青理发师张玉琢的婚礼将和无数个康定的婚礼那样平庸和容易忘记,事实上他们的婚礼成了一段时间内康定的经典婚礼,多年之后,老康定人还能忆起张玉琢和宋瑜的婚礼,直到各种信息纷至沓来,老康定不复存在,直到经济大潮像决堤的泥石流,才消解了那场婚礼在康定的特殊性。
婚礼本身没别的,高兴、快乐,婚礼的方式包含了藏族的、汉族的,还有别民族的婚庆方式,成为康定的婚礼,这也没啥,在康定结婚,就是这样的方式。白天,两间小屋里并没多少人,都是双方的亲朋好友。夜色漫上来后,小小的康定城里这两间小屋成了最明亮的地方。张玉琢陪着理发师们,宋瑜扎在纺织厂的工友中。那一天宋瑜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忧伤,他们不明白她为啥不高兴,整个婚礼因此显得含蓄和沉寂,所以那一大队人由远至近地走来时,他们嘈杂的声音倒盖过了新房里的喜庆声。听到这嘈杂的声音,宋瑜第一个冲出了门,参加婚礼的人纷纷跟出去看热闹。大街上,二三十个大大小小的康定人簇拥着两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慢慢走来。数十年前,康定有不少外国人,他们开教堂传教,开医院行医,还收留没人照管的婴儿。但后来,没有外国人再来了,像宋瑜、张玉琢这一代康定人,仅仅听老辈们讲起过黄头发蓝眼睛,讲起过他们长满毛的大手。宋瑜一眼就看见了他们,她激动地蹦跳着叫了一声:“外国人!”手都不知该放哪里。那一男一女两个外国人,受这样的簇拥和围观,自然显得兴奋。他们来到新房门前,灯火通明的新房吸引了他们,当他们看见木质方窗和木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时,男人兴奋地对女人说着什么,女人就走上前来问宋瑜:“结婚?结婚是吗?”女人的汉语非常生硬,宋瑜点着头说:“是啊,结婚。”宋瑜的汉语也生硬起来。女人叽哩咕噜地对男人说,男人的表情显得很急迫,手舞足蹈地说着话,女人又和宋瑜说话了:“婚礼!我们参加,让我们参加。”宋瑜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连声说:“好啊好啊!让你们参加。”两个外国人,包括那二三十个大大小小的康定人,一齐涌进了新房,两间小木屋顿时拥挤起来,好在邻居们见坐不下了,忙把自己的房门敞开,五六间连着的木板房都换上了明亮的灯,坐满了人,帮忙的人赶紧剪着喜字,贴到邻居的门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