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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的灰尘

甘孜日报    2022年03月04日

◎梁爽

最早听说紫藤,是在中学语文阅读训练里,作者开篇就说:“紫藤是一种妖怪。”(徐晓航《紫藤》)从此,这句话就像魔咒,在我记忆的深处撒了种。每再看到紫藤,都能想到这句话。

初入大学校园的新生被分到人称“东风破”的老楼。而在“东风破”旁边,还有一处破园子,叫“紫藤园”。那时我对植物学尚没有今日这般好奇,无论地里生什么长什么,一棵也不认得,因此这会儿只好告诉你,那园子杂草丛生,因为被遗忘,寻不到一处栽培、修剪、造景的痕迹。亭子上压着紫藤,石凳上积着灰,不知紫藤与灰,哪一个年纪更老些。

我每每抬头看花,都会想:真丑啊,怪不得被说成是“妖怪”。人们行色匆匆,绕过园子走的要比穿过园子的多。我很喜欢看见刚从东区浴室洗澡回来的同学,踩着塑料拖鞋,披着未干透的头发,瓶瓶罐罐随着浴篮摆动叮叮当当。仿佛那一丝水淋淋、湿哒哒的香气,也能让这破败萧索的园子活上一活。

黄昏时候,这里因了紫藤的缠绕,最先暗下去。灰白色的地砖和石柱,让紫色的花也染上了一层灰白。没人愿意在这里背书,更没人愿意在这里谈恋爱。偶有一些黄色的小花瓣从藤蔓纠缠间钻出脑袋,像一个个不知事的少年的笑脸。更偶然的时候,园子旁会响起清亮的自行车铃声,苍苍白发的老教授的身影刹那屏蔽了墙外的霓虹喧嚣,恍如隔世。办证的、撸串儿的、卖唱的乃至压马路的……他们都不会懂。

也亏了人们不经意,紫藤在这里自生自灭,又生生不息。开花后,状如豆荚的果实悬吊着,也没见谁为此伤春,反正夏末秋初的时候它又开了。

北京有家老的点心店,叫“桂香春”。每年五一前十来天,他们都会做一段时间的“紫藤饼”(藤萝饼),重阳节前还有“重阳花饼”,五一过了有“玫瑰花饼”。和云南的鲜花饼不一样,是清真的。所谓“花馔”者,想必是太过风雅的说法了,是“以花入馔”的缩略语。我但爱说“吃花”,简单粗暴,直击痛处。说这二字时,无他,唯有齿间渗出的甜滋滋的味道。

想起屈原在《离骚》里写,“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可见至少从那会儿起,人们就懂得吃花了。明代高濂的《遵生八笺·饮馔服食笺》教人这样吃紫藤花:“采花洗净,盐汤洒拌匀,入瓶蒸熟,晒干,可作食馅子,美甚。荤用亦佳。”清代顾仲在《养小录》里也友情提示我们:“凡食芳者,必鲜且洁,洁而不极丰,意念良安耳。遵生颐养,以和与身。日用饮食,以为尚也。”

好在没人打过紫藤园的主意,这里蒙着灰的紫藤从没能像不远处的几株柿树惹眼:逢结果子,必要没日没夜地挨几顿打;果子落下来,还要挨人埋怨,太涩,不甜。与其如此,不必为人类的馋嘴儿牺牲,倒也是件偷着乐呵的事儿。

后来,又在别处识了几种不同的紫色:紫花地丁的紫,二月兰的紫,甚至盆栽里豆角花的紫。那些小小的花瓣在植物学家眼里恐怕连一个棱角的变化都千差万别,可在我这儿,若要记住它、分辨它,却只能因为爱。

多年前的一节现代文学课上,老师问我们住在哪儿。听得我们满腹苦水倒出来地叽歪出“东风破”三字,她大惊,说这“东风破”早在她上学读书时就已经是“危楼”了!再想起《夜宿山寺》里的“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我们每每能同诗仙产生共鸣。

可即便如此,据说“东风破”还是继续服役了好些年。在我们走后,新房客们或许并不清楚这些老楼的真实状况。至少我们这些“坏人”是不会主动去说的,其中的内心戏或许是:“平白忍了那些时,岂能便宜后来人?”

然而,当高大威猛的图书馆、博物馆接连成为学校的新地标,当素朴的教学楼纷纷改建成簇新的模样,临街这几栋破败的宿舍楼终于日益显眼而碍眼了,也因而终于实现了我们当年的愿望,成了树叶上的一抹灰尘。

说这话时,“东风破”们已拆了有些时了,不知紫藤园还在不在。多年不曾回校的我,也想去看它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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