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3月04日
◎石泽丰
春节过了一阵子,天还有些寒意,村里的年轻人在农活尚未开锄的时候,不知是谁最先开的口:我们把电影包到屋场(村人把自然村落叫屋场)来放一场吧。这一提议,得到了全屋场年轻人的赞同,他们当即纷纷捐出口袋中为数不多的钱,一元,二元,最多的也不过五元。一清点,共三十五元。够!够包一场电影。
那时候,电影只在电影院里放,没有哪个将电影包出影院放过,且免费让人看。这显然是一种显摆,也是证明一个自然村落的团结与荣耀。那时,我只有七岁,站在桌子角边,看他们商议着,谁负责去电影院联系,谁负责把设备运回来、送回去,放映人来了在谁家吃晚饭。这一切考虑得周全,安排得妥妥当当。
消息像是跟着风跑似的。很快,杨家号屋、桥埠头、石家畈屋、竹乱叉、陈家湾、檀树嘴、吴家后屋等等一些周边屋场的人,都知道我们屋场要放电影,邀约着要来观看。我表伯家的儿子良艳,为证实这一消息,还特意穿过石家畈屋的田畈,到我家问我父亲,我父亲肯定地答复后,他才放了心,吃过我母亲煮的一碗腊肉面条后,一蹦一跳地回去了。现在回想起来,消息的不胫而走,与那帮年轻人奔走相告是分不开的。他们带着自豪的神情告诉每个相逢的熟人:我们屋场这个星期六的晚上放电影,过去看!就在这个星期六的晚上。他们生怕别人错过了日期,告别时还强调了一句。
这无疑是一种好客,更是一种热情。在那个物质与精神双重贫乏的年代,他们以一种团结的力量,换来别人的称赞。人们都说:石家大屋的那帮年轻人了不起。对于这种赞誉,我觉得我够不着,似乎它已上升到了另一种高度。我所关注的是那场电影的内容,最好是武侠类的,因为我总想从里面学到一两招防身的本领,来彻底改变我在同龄人当中懦弱的地位。看这场电影,可能是一次极好的机会,我这么想。
星期六的下午,电影银幕被先权骑着永久牌的自行车背回来的时候,我和同伴们兴奋地围了上去,总想看个究竟,觉得公家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他,是对他何等信任。他一方面叫我们散开些,另一方面,张罗着把它放在哪里。趁他不备的时候,我机灵地伸手一摸,摸到了白色的银幕。那种粗糙的手感,我至今还记得。银幕最终被大人挂在安插于地的两根竹篱之间,当一束光从放映机里直射到银幕上的时候,我们兴奋地从银幕底下钻来钻去,并无心专注坐于某一角落,直到银幕上出现一组组白色的字幕后。
电影的故事并非如我所愿,它讲述的是一群不同思想性格、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学生互相帮助、共同成长的故事。后来,我才知道这部电影叫《青春万岁》。放映结束后,我回家路过涛哥家的窗户。我偷偷把头伸得直直的往涛哥房里看,只见里面点着一盏煤油灯,他正坐在油灯下,全神贯注地看着书。我立即把头缩了回来,生怕被他发现。涛哥平时是一个爱动的人,他却在这个大伙都乐得欢的夜里,一个人坐在桌前看书。我有些不解。
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涛哥是我们屋场唯一的一个高中生,且正在读高三,听说他的成绩在班上处于上等水平。要想跳出农门,还要加油努力!这是他班主任留给他的话,涛哥记在了心里,所以他没有出门。往后涛哥的父亲桃伯说。
春天是播种希望的季节,涛哥把希望播在了春节后的每一个平常的日子里,他精心用汗水浇灌。我是最爱亲近涛哥的,只要他周末回来,我就想到他家玩。但从那以后,我没去打扰涛哥,每每经过他家门口,我总是轻手轻脚地路过。很快,涛哥的收获季到了,他终于成了全屋场唯一的一名大学生。就像那年开春包一场电影一样,十里八乡的人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说桃伯育子有方,涛哥是一个有为的青年。涛哥也因之成了我们屋场年轻人学习的榜样,家家户户在教育孩子的时候,就是以他为标杆。
那些年,年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屋场上的人都会包一场电影,电影全是激励青少年的暖片。那些年,我们屋场年年都有孩子考上中专和大学。我想,是春天里的电影一次又一次激励着他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