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书

你说，死亡是盏永恒不灭的灯。死亡应照亮天地人间

我说，死亡是朵金色花。应温暖亡者和生者。

三年前，你走了。在我猝不及防时，走了。

原本，我以为，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会长长久久。因为，我们是无法分开的。我们在一起时，每次，我出门后，你都会担心。当我回家后，你都会欣喜地说，“乖，你回来啦”。而我则会回应着，“老人家，我回来啦”。有一次，康定地震，我正在街上买菜。当我顶着震后的余波，回到家时，你焦灼的心才瞬间放松。你说，想到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死亡也就不怕了。

你，是离不开家的人。可是，有一天，你却独自远行。你走的时候，大雨倾盆。天地，似乎在为你哭泣。你，就这样放下了这个世界。走向，原本你孤单前行会害怕的地方。

你走了，蓦然地，我又成了一个婴儿。世界那么大，我该到哪里去找你？一夜夜的，我只能任泪水慢慢地流淌。幸好，折多河水的响声能掩盖住我的呜咽声，不至于我在半夜里惊扰了邻居。

你走了，我想知道，你到哪里去了。只有知晓你的去处，我苍茫的心，才能有一点安慰。如此，我才能够跟随你的脚步，去找你，或者，在原地等你。可是，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你啊。你将自己化在了天地间。我无法去东方，也无法去西方，还无法去南方，更无法去北方。我想前行，又不能前行。我呆在了原地，但原地又是漂浮的。我像溺水的人在水里挣扎一样，站在街上和你不期而遇，可我望眼欲穿，却看不到你哪怕缥缈的一丝背影。

遗忘，似乎是从过去走出的一种方法。有人说，忘了吧，忘了，就轻松了。我就该嫁人的，嫁人。重新开始生活。毕竟，我还是这么地年轻。忘了吧，将你的衣物都烧了。这样，我忘得也就快了。

这些劝慰的话语，又一次让我泪流不止，它们一再地提醒着我，你不在了。可是，你不能不在啊。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了你，那么，我的心，也就永远在黑夜里了。我不能没有你啊。当我们在一起时，我才知道，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属于光明的那颗心。只有，靠近了你，我的世界才是完整的。你走了，我属于光明的那颗心，就沉沦了。只有找到了你，我才能又白天、黑夜地，二十四小时交替轮转了。而不是，只有黑夜。

我找你。在你留下的笔记中，寻找。你会去哪里啊？你独自前行，会不会迷路啊？你会不会心有羁绊，而滞留于时空中？

你走之前，为人类未来的命运而深深担忧。你怕，人类会成为忘掉死亡，只顾眼前利益的生物，无法团结，从而，毁灭。而你，无力阻止人类向这步迈进。

你走了。在满怀担忧里，走了。这样的你，会到哪里去啊？我回到村子，在我们生活了三年的老屋里，寻找着你的足迹。

你走后，我被迫推动着时间，回到报社上班。我们生活过的小板场村老屋关门闭锁。对不少人来说，我回去的次数少，老屋就没有了继续照看，甚至往里面花钱的必要了。我该做的，是尽快斩断和老屋和村子的联系。可是，我却依然地回去。如何对待老屋，是你走之前，难以决断的。你既希望我，在你走后，也快速地离开村子，不要回去了。可想到，我们亲手建设的家园被毁掉，你又是那么地痛心。眼泪长流。

你走了，我相信，你的魂依然会牵挂着老屋。毕竟，那是你最花心血修建的地方。我回去了，像往常一样照看着我们的花，我们的树。似乎一切没有改变。此时，我的眼睛一下变好了很多。往日，哪一盆花该扯草了，哪一棵树该浇水了，我不能及时地看到。而你，能准确地发现，然后会叫我。有时，你会生气。为什么，我上上下下，近在迟尺就不能看到呢？此时，我明白了你当时的心情。我对生命不够热爱。而热爱生命，像太阳一样地生活，是你最想我做的。

当懂了你当初的心情，我开始真正用心照看着老屋里的花花草草和瓢虫。此时，似乎你又在身边了。花又一次开放，树又长高一截，时光又向前走了。转眼，到了你离开后的第一个春天。

春天来了，往日，你最喜欢的，是到街上买新品种的花，回来栽种。看到那些未曾见过的花，你的脸上满是笑容。当同样的季节来临时，我不由得想做同样的事情。我到街上花店里，买了我们过去未曾种过的一种像荷包似的进口的金色花和蓝色的小花回来。栽在院子里桂花和茶花树下。那天，我买花，一共用了几百元。除金色花和蓝色花外，我还买了几株玫瑰，补种在玫瑰园里。你走后，那个夏天雨水太多，以至几株玫瑰死了。

当把金色花、蓝色花，还有玫瑰都栽好后，老屋一下靓丽了，也有了勃勃生机。当然，我买花，免不了被家里人唠叨，我又不住在那里，还花这些钱做什么呢？

晚上，我开了房间的灯。我们卧室的灯光正好照在金色花上。金色花反射的光，温暖极了。以至，整个老屋都是温暖的，没有一丝阴郁。

晚上，一个人，我打开了电视。巧合的是，那晚，我随意点开的一部电影，竟讲的是欧洲一个小镇上的故事。在你走之前，曾向我讲述，如果，在我们年迈的时候，能住在像欧洲那样人户不密集、风光优美、交通方便的小镇上，该多好啊。电视里，那个小镇，正是你所期望的样子。像童话世界，也像天堂。当焰火放起，一对相爱的人依偎在一起时，那里真的就是天堂了。那一刻，我明白了，你是在告诉我，你去往天堂了。你已放下了对世间所有的忧虑。你最大的担心已不怕了。因为，你已看见，在你走后，我没有因为实用，丢下我们曾经生活的地方，丢下那里所有的生命。且，我已有能力去呵护生命，并创造新的美好生活。由此，人类不会忘掉死亡，不会自我毁灭的。

当知道你去往天堂了，那一刻，我的心终于从黑夜中轮转了。金色花瓣上，我的心和你的心又跨过时空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