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4月22日
◎夏加
时间骑手
我是耕种小麦玉米的丹巴孩子。千禧年,我从丹巴到色达,至今已过二十余载。在色达自我重建之路,回首看,既无来,亦无去。今始以我心,以子嗣之名,写一写色达,对着色达,说一说我的心里话。
色达,川西北高原小县。色,意为黄金。达,意为骏马。色达,即金马。全县幅员9338.98平方公里,辖“色曲、泥曲、色柯、色尔坝”四个片区及16个乡镇。
第一封情书里,我愿把你形容为一匹马。既携英雄与史诗穿云破雪,换得高原山青水绿,又终生在我心上爱意满满地驰骋奔跑,永世不负,亦不负永世。
你是一匹马,站在光里。
金色的马蹄踏着一轮圆月。圆月之心,蜷缩的白唇鹿嗷嗷待哺。
勒紧的嚼环,一头系着金色的图腾,一头拽着大雪飞扬的骑手。
从泥曲到色尔坝,一次四蹄如佛般张开地急驰,就贯穿了你的一生。
你是拴马桩上长大的孩子,红色的风轻轻摇摆野牦牛的摇篮。
在圣乳流淌的袍装里,你是与生俱来的骑手。从一出生,就拽着奔跑的缰绳。
马背开出花来,你就长大了。马鞍结出果来,你就恋爱了。
只是,泛黄的羊皮纸,从不曾记录卷头情人的行踪。
卷头情人的行踪,只有糌粑和麦苗知道。
那是一段苦难的成长史——她们说。
神狐的传说来自未生娘不可告人的初恋,罗刹女从不为世人所见。
第一片雪花落下,第一声“咯嘿嘿”的长啸响起,你就具有了驰骋的生命。
即使传说和偌大的草原无关,即使神仙从来不栖居于你的帐篷。
你也知道打马高地的途径。高地,住着苦难的菩萨。
你是男人,冰与火是你永生的体温。额首的红头绳安身在恣意的牧草尖。
你是女人,干燥的牛粪饼是你的毛发和肌肤,金黄的蜜蜡催着你待嫁的心直到白发苍苍。
你是辽阔的,绵延九千平方公里的身躯,远小于一声叹息。
第二封情书里,你是我的英雄格萨尔,我是驮着你爱与智慧的枣红马,我的名字叫江嘎佩布。
嗬!色达,太阳的金丝系着你野性的长发,让坚实的胸膛里流淌更短促更柔和的呼吸。
英勇的骑手,你从不拒绝一朵白云的请求。那是你妙乐传来的地方,是你鞭梢不绝的长号。
黝黑的肌肤,泥土的笑容,一把乌黑的腰刀来自远古。
一碗清香的茶,就是你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时间在雪原和火炉边皱缩,那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江嘎佩布。
它的每一根骨头和毛发都看着来自荒野的家神,并由此闻到远离骑手的奶酪味。
那些家神,得到了应有的崇敬。在你的襁褓中,没有任何一片土地被揉皱,也没有一个毛孔会流出鲜血。
嗬!色达,你是最安静的修行者。在漫长的向生而死的路上,在缓慢的向死而生的想像里。
青草,倘若稀少得如同秃顶病人的头发。你也不会害怕——
即使高原兔鼠按照它们的法则在这里繁殖子嗣。
一株孤零零的邦扎草也会成为最亲密的宝贝。
情侣一般,骑行着荒芜而无垠的一生。
然而,你是一名手持长胜之器的骑手,从不缺少赞美。
是啊!从色尔哇·尼崩达雅站成挺拔的房子的那一刻起,从格萨尔唱出第一句嗒啦调开始,你的眉眼就好看了,你的身子就结实了,你的骏马也能听到风的旋音了。自然,你的骑手之命就被摇转在经轮在天地间轻轻拔起。
但我的色达,我再也不能赞美你了。否则,牧草也会妒忌。
我的喉咙被一小块憔悴的赤脖子吊着,眼睛在生锈的体毛下紧闭。
我在你怀里,从没去过属于你的任何地方。
你如此陌生呀!即使我熟悉你的每一次喘息。
当我涉水而过,淌过你宽大的水域和被大雪打湿的鬃毛。
我是多么害怕,我踏下的每一步,都会缠住你的卷扬的长发和英雄的牙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