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5月05日
◎黄孝纪
湘潭的秋天似乎比我的家乡湘南山区要冷很多,风尤其大,这其中的缘故,我那时认为是因了宽阔的湘江就从我们湖南省建筑学校旁边经过。
在学校过完第一个国庆节,气候微凉。校园在这时,突然盛行了一种时尚:长头发,尖嘴高跟皮鞋,风衣飘飘。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那个时节很多所谓“天之骄子”男生们的典型装束。我也暗暗羡慕着班上这般装束的同学们。
可是,这样的行头对于18岁的我却不易成为现实。那时,我的父亲已经74岁,母亲56岁,家里只有三姐还没有出嫁。在湘南偏远农村的这样的家境,我当然没有丝毫能够奢侈的理由。我在学校每月的开销,全凭家里每月一次汇来的数十元不等的汇款单。而这些汇款,或者是我父亲卖农作物换来的,或者是我三姐从广东打工寄来的,或者就是我母亲从别人家借来的。
我的头发是越来越长了,已经罩住了两耳,甚至搭在了肩膀上,但尖嘴皮鞋和灰白风衣,却依然是一个遥远的梦。不过,我依然不时幻想着实现这个梦想的时刻,而且,心情似乎更为迫切。
有一天中午午休,同宿舍的一个同学脱下尖嘴皮鞋坐在走廊上晒太阳,我试着穿了一下他的尖嘴皮鞋,顿时感觉人也高了很多,仿佛一下子脱胎换骨了,土气全无,洋气十足。这更坚定了我想拥有的欲望,尽管他的皮鞋于我有些窄小,穿在我的脚上也颇为不适。
经过一段时间的积攒和反复盘算,我最终决定豁出去,买一双皮鞋和一件风衣。学校旁边就有一个国营商店,我已经有意无意去看过多次那里的皮鞋,当我从口袋里把握有余温的钞票递给售货员时,我立马就拿到了心仪许久的尖嘴皮鞋。回到宿舍,我像做贼似地,把松紧布鞋换下,悄悄穿上了新皮鞋。而走路时,皮鞋发出的夸张的“笃笃”声,马上宣告了班上又多了一个正在丢掉土气的男生。
而风衣,却要到距离学校较远的市区商店购买。我记得是一个星期天,一个穿风衣的同学陪我去逛街。我们走了好几家商店,里面各种大同小异的灰白风衣,引发我阵阵欣喜。可是看看价钱,又立马令我失望。我们走走停停,最终在一家商店,看到有一款风衣,价格在我的预算之内,只是衣领有点显小,我还是满心喜欢。不过,我还是不舍得失去我衣袋里的二、三十元钞票,因为那是我的亲人走30多里小路到镇上邮局从数百公里外的湘南山区汇过来的。
我沉重地离开了这家商店,和同学一路往学校走,然而那件风衣的影子却始终无法摆脱,让我几回止步欲返。回到学校后,我毅然独自重新走到了市区,毫不犹豫买下了这件风衣。
穿上皮鞋,穿上风衣,我却没有了兴奋。相反,我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而且,我的风衣也似乎有些小,当我把扣子扣好,明显感到腰部有些紧了。有一天,一个同学不经意地说,你这件风衣是不是女式的,让我更加高兴不起来。我悄悄地把风衣脱了,收藏了起来。
我的生活也开始陷入了窘境,不但老乡间的聚餐我要设法躲避,我自己的生活费也要向同学借了。没有办法,我只得写了一封信给家里,大意是说有紧要的事情,希望能尽快给我寄六十元生活费来。我于是开始日日计算着这封信要何时才到家,何时我才能收到汇款单。
秋雨是一天天浓了,校园里的树木也纷纷落下黄叶。一天上午,我正在上课,教室的门突然推开了,探进来两张面孔,而且在叫唤着我的名字。我一看,竟然是我的大姐和三姐。我走出了教室,大姐从满是雨点的衣服下面掏出一个卷成一圈的小薄膜袋,拿出六张十元的钞票给我,说妈妈收到我的信后很着急,担心汇款怕耽搁了我用钱的时间,就赶紧从村里贷款了这笔钱,让三姐坐火车给我送来,又担心三姐的安全,就要大姐也一起来到了湘潭,我的学校。三姐笑着说,我们学校真大,很漂亮。然后,大姐和三姐说了声我们走了,就走出了教学楼,融入了潇潇的秋雨里。我的眼泪立马就流了下来,无法止住。
放寒假的时候,我把风衣带回了家,送给三姐穿。三姐穿上后,很合身,十分开心。
之后,我再也没有买过风衣,一直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