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忠富

“冰凉而又滚滚的江水内部，你已经失神的眼睛，仍然睁着。身旁的器物，缓缓移过眼前——撕烂的旗帜。羽箭。滚烫的炮筒。断戟。头颅。剑。盾牌。残躯。大刀。半截的腿。倾斜的、下沉的船只。密集却顿然迟缓下来的子弹……”这是无锡作家黑陶散文《火，江梦》中的一段，通过大量名词或短语的刻意堆积，给我们营造出一场场惨烈的战事过后，江面上的狼藉场面。值得注意的是，这是跨越不同时代的多场战事，这从武器由“羽箭”过渡到“子弹”，即可见一斑。作者所营造的散文意境，类似于《春江花月夜》中的“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毋庸置疑，黑陶的新散文创作独特而富有诗意，这当然跟其长期从事诗歌写作有关。此外，黑陶的新散文语言风格具有极高的辨识度，“灼烫。简洁。饱满。完全黑陶方式。平等。自由。句式上的突兀质地却一点也不做作。”按照黑陶自己的说法，他想以自成一套的个人汉语方式，以庞大的马赛克式的文本形式，在汉语宇宙中，形成一个我的汉字星系。从而让习见的汉语，产生陌生感。黑陶指出，每个写作者，都有一个潜在的、属于他的独特文本王国。就看这个人有否足够能量、足够胆魄，将它们揭示出来，据为己有。事实上，从任何一个汉字、词语开始，都能进入、深入写作与生命的庞大秘境，甚至是无垠秘境。

黑陶个人作品主要有散文集《夜晚灼烫》《中国册页》《烧制汉语》，诗集《在阁楼独听万物密语》《寂火》等。黑陶最新出版的《百千万亿册书》涵盖江南水乡、徽文化、楚文化、赣文化、东部沿海文化等文明样本，分为火书、土书、金书等五部分，以现实、幻象、史料、呓语、想象等为文学表现形式，凸现出一个独立而有独创性，表象、本质而又超现实的实验文本。这些汉字，这些断片式的篇章，带着作者的体温，它们散漫、云游，又渐渐汇拢、聚集。这个独特的、由黑陶创造的汉字星系，期待在无限的宇宙中，与读者相遇。

黑陶认为，任何写作者也许都需要一块地理意义的个人根据地。这话我深表赞同，正如绍兴之于鲁迅，高密之于莫言，商州之于贾平凹一样。因为中国地域辽阔，写作者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深入华夏每一块地方。但是，我们却可以从哺育我们的故土出发，逐渐向外扩展，最终找到属于自己写作意义上的个人根据地。就黑陶而言，他出生于苏、浙、皖三省交界处的一座陶瓷古镇，个人根据地就在其认识和生活的南方：北际长江，南抵大庾，西溯湘楚，东迄于海。黑陶指出，“古奥、深巨的中国南方，是属于我个人的父性容器，其中，蕴藏了百千万亿册书。”南方是黑陶的立足所在，凭此，他激扬文字，自信地眺望世界和人类。

近年来，黑陶追求一种独立的、现实又超现实的实验文本。因此，我们才会在其作品中屡屡看见“信函、引文、学术短论、新闻”等素材，它们与黑陶的文字相得益彰，毫无违和之感。这就是黑陶散文的魅力所在，他实现了散文的驳杂深邃，让我们见识了汉字蓬勃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