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垦山

甘孜日报    2022年07月29日

◎黄孝纪

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故乡的山岭无疑是茂盛的。村庄坐西朝东,村后紧贴着一座枞山,山上以高大的枞树居多,杂以各种常绿乔木,诸如香樟、荷树、枫树、槠树……郁郁苍苍,是关乎一村风水的禁山,严禁砍伐。这也差不多是湘南大地上,每一个大小村庄背后所能见到的寻常景象。枞山的南北两翼,即为油茶树与杉树混交林,间杂着油桐树、柏树、梓树等。村庄东面,隔了田土与江流,也是一列起伏的山峦,两座最高大的,一名对门岭,一名东茅岭,同样长满油茶树和杉树,有好几处地方,还生长着成片的山苍子林。两岭对峙,夹着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十里外的永红圩。

故乡为重重山峦所包围,接壤相邻的大小村庄有西冲、莲塘、羊乌、油市塘、朽木溪、长洲头,推而远之,是花坪丘、山头冲、斜岭、大塘下、侯家冲、黄家寨,那些地方也有着诸多权属为我们村庄所有的油茶山。小时候在生产队,我就曾跟随父母去一些远山摘过油茶。

多年来,油茶是故乡最为重要的经济林,故乡也以盛产茶油而闻名远近。故乡的油茶山,多红壤土质,夹杂砂砾,野生植物繁多:小竹子、檵木、乌饭子、野石榴、金樱子、金刚藤、土茯苓、栀子树……难以尽列。这些野生植被生命力强大,生长迅速,既影响油茶树的成长和结果,又给采摘油茶带来不便,垦山也就成了培育油茶林的要务。

乡人垦山,大致在两个时段。一是在霜降摘过油茶之后,这时秋收已毕,田野农事已少,进入冬闲。昔日在生产队,每年这段日子,天若不下雨,各队就常会组织劳动力,到或远或近的油茶岭垦山,翻挖泥土,清除野树杂草。二是在农历盛夏,此时烈日炎炎,挖垦了的野生草木容易晒死,减少复活。对于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我来说,挖垦后的油茶山,也是捡柴火的好地方,那些躺在松散黄土上的竹根、金刚蔸及各种干枯的灌木枝条,捡拾起来带回家,煮饭炒菜,烧火煮潲,都好得很。

垦山使用的农具俗称镰刮,是一种特制板锄,都是乡村铁匠打造的,厚实而沉重,刃口夹了钢,坚硬又锋利,长柄也是硬质杂木的。与其配套的农具,通常还有镰刀和一担竹筛。镰刀用来砍高大的野树和荆棘,也常用来修去油茶树和杉树下部的一些枝条,俗称修脚枝。脚枝晒干后挑回家,是上好的柴火。垦山时,偶尔碰到大的油茶树整棵死了,挖出树蔸,自然也是用竹筛挑回来。

挥动镰刮垦山,是一件重体力活,泥土坚硬,加上斩草除根,十分费力,进展缓慢。垦山需从山脚开始,一锄一锄挖,一寸一尺进展,渐渐往山上延伸,身后挖翻的泥土,犹如密集又规则的巨大鳞片。要垦好一片油茶山,是一件要累月经年坚持的事情,需有耐烦沉着之心。正因此,干这件农活的,以中老年男子居多。在我的记忆里,盛夏的日子,常见赤膊的老农,腰扎一块白长帕,扛一把镰刮,提一竹筒凉茶,去垦山岭。从早到晚,日复一日,他们各自在绿油油的茶树林间心无旁骛地默默干着。

分山到户的最初几年,油茶林的繁茂堪称故乡最鼎盛的时期。那时候,各家垦山育林的积极性都很高。我家分到两块油茶山,一块大的在村前的对门岭,另一块小的在远地的斜岭。我的父亲常年都围绕着这两处油茶山转,一有空闲就去垦山。尤其是对门岭的这片大茶山,离家近,站在我们家新瓦房的门口,就能将整片山林一览无余,也利于看管。从山脚到山尖,父亲每年都要挖垦一遍。他甚至还在山脚靠公路边一处油茶树稀少的地方,垦出了几块旱土,专门用来种植辣椒、红薯、黄花菜等园土作物。以后,他又将这山间的山苍子树、油桐树,乃至杉树,全砍了,悉心培植油茶林。

那些年,家里的油茶山,被父亲垦得松散而干净,油茶树长得郁郁葱葱,愈发高大而茂密,开花之时,繁花似雪,结果之后,果实磊磊。丰收的年成,我家摘过六十多担油茶果,能榨三百多斤茶油。

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随着村里外出务工人员的日趋增多,故乡的田土多有荒芜废弃者,油茶山的管理自然就疏忽了,更遑论垦山。没有挖垦的油茶山,会越来越荒芜,杂草灌木及荆棘藤蔓丛生,进入深秋,茅草芒萁干枯,极易引发火灾。有时一场突发山火,山山岭岭,一村连着一村烧去,令人无奈,徒有叹息。来年清明,扫墓焚纸,又是山火多发时节。

山火一年年地烧,烧去了故乡曾经茂盛的油茶林,烧去了“油茶之乡”的美誉,烧得只剩一座座光秃秃的山岭。多年之后,村中成片的好油茶山所剩无几。我家那片大茶山,仗着父亲常年精心看管和挖垦,曾被誉为村中最后一块好茶山。

父亲八十多岁的时候,还经常在油茶林里垦山看护。往后实在垦不动了,手脚软弱无力,也就只得任由这片山岭长满了荆棘茅草。父亲去世的那年清明节,一个本村人祭祀时引发的山火,将我们家的这片油茶林烧得干干净净。隔两月,农历五月十五,父亲突然去逝。按他生前的嘱托,我将他安葬在这山岭的坡上,与母亲的坟墓永相偎依。只是此时,这片为他们毕生所热爱的油茶山,一片焦土,全然没有了往昔郁郁葱葱的繁茂景象。

许多年过去,我家的这片大油茶山又长满了荒草杂树,也有一些新的油茶树从泥土里长了出来。这些年,茶油成了珍稀品,价格一路飙涨。我的二堂兄经了我的许可,经常在这片山岭上挖山垦荒,着意培植那些劫后重新的油茶树,有时还买来一些油茶树苗栽上。如今这片山岭,二堂兄每年能摘几担油茶,打几十斤新茶油,尽管还远不及旧日的繁盛,但我相信,只要用心经营,未来依然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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