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10月21日
◎梁新会
鱼水情
强德虽然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但毕竟是国舅,是苻生母亲强太后的亲兄弟,要杀他立威绝非易事。鲁莽行事,极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王猛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案卷送上去之后,不待天王批复,立即斩杀强德。
强德一死,百姓拍手称快,奔走相告。苻坚得知强德被杀,大吃一惊,心想王猛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先斩后奏。正在此节骨眼上,李威拜见苻坚。苻坚向来敬重李威,就请教如何处置王猛斩杀强德一事。李威乃朝中元老,一贯忠心耿耿,对苻坚更是视如己出,深知此事处罚不当,依法治理长安就成了空话,但要是对王猛所作所为没有一点惩戒,强太后那边无法交代。李威知苻坚是个孝子,便建议他听听母后的意见。
苟太后早已听说此事,当即派人去请强太后。苻坚杀了苻生取而代之,妯娌俩积怨颇深。但强太后有自知之明,知道此事无法挽回,只好大度地说:“愚弟罪有应得,若赦免了他,何以振朝纲?坚儿是一国之主,岂能有妇人之仁?王猛冒了丢官杀头风险除了强德,维护京城法纪,是难得的忠臣。他先斩后奏,必是怕天王心慈手软,赦免愚弟。”
听闻此话,苟太后仍生气地说:“王猛纵然出于好意,但未经天王同意就杀人,终究不妥。免去其中书令和侍中之职,只让他做京兆尹,整肃京城法纪。”
苟太后一锤定音,顺利解决了这件棘手的事情。那些等着太后给他们撑腰的氐人贵族们从此安分守己了许多。说到底,还是儿子最亲,还是江山社稷为重呀!
王猛明白天王心意,又快刀斩乱麻地燃起了第三把火——与邓羌通力合作,彻查害民乱政的公卿大夫。他们一鼓作气,惩恶扬善,纠正冤案,几十天时间就铲除了二十多名皇亲国戚。此举再次震动朝野,奸猾狡诈之辈顿时收敛许多,汉人扬眉吐气,不再受人欺压。
在王猛大刀阔斧的整治下,短短一个多月,整个国家就呈现出“百僚震肃,路不拾遗,令行禁止”的喜人气象。
苻坚见首都大治,风及全国,感叹道:“吾今日才知法治之重要啊!”
落花意
姚苌那边尚无法回绝,苻融这厢又来求婚,苏蕙的终身大事令苏道质左右为难。他安排妥当衙门事务,告假赶回家中。一进门,看见三女儿正在给绣女们传授织锦技法,心中高兴,忍不住说:“天下太平,有我蕙儿一半功劳。”
“老爷,您这么快又回来了。你看,三姑娘好不容易琢磨出了一种新花边,正在教大伙儿新的织法呢。”禾苗兴冲冲地回答道。
原来由于胡服舒适大气,小巧贴身,便于行动,人们制作汉服时就吸收了胡服圆领、开叉、褊窄、镶边以及紧身的特点。胡服镶有美丽的花边,因此,不管胡人还是汉人女子,衣服领口、袖口、衣摆、裤边都讲究镶边,大户人家一般是七镶七滚,简单的也要三镶三滚。这些镶滚材料比较华丽,常用的有提花晕锦,花鸟钭纬锦,散花绫等。尤其是散花绫,两个配合熟练的织女两个月才能织就一匹,费时费力,故而价钱极为昂贵。
见此情况,苏蕙时常琢磨:现时盛行镶边,而市井女子所织花纹无非是沿袭前朝做法,图案也是老套的仙鹤庆寿,穿花飞蝶,闹妆玉女等,这些图案织起来繁琐又费时,何不设计一种既简便又美观的织法呢?经过日思夜想,反复描画,苏蕙终于想出了用五彩丝线从一处起头、中不间断、循环盘绕的五彩回纹织锦法。此回纹锦,纹饰绚丽,摇曳灵动,正看侧看,日中日影,色彩不同,深受众人喜爱,而且一人就可织成。街坊邻居,十里八乡的织工绣女都来学艺,丝绸之路上的驮商闻讯而来,专门收购这种图案新颖的五彩回纹织锦。
一时间,始平郡户户织锦,织必回纹,但一般织户掌握不了苏蕙的织锦术,便纷纷上门求教。苏蕙和禾苗来者不拒,不厌其烦,手把手地教大家。有些人刚一学会又和原来织锦的口诀弄混了,苏蕙和禾苗只好耐心细致地再教一遍。即便这样,有些人还是记不住。为了便于大家记忆,苏蕙又把织锦技法编成歌诀教给大家:
针起八至二十整呀 廿一廿二回于六
由五左下三十七呀 三十六回头二十二
三十一上至十一针 十二右下至十六头
十七向左至二十五 二十六上挑于二
……
苏蕙带领着众绣女边织锦边唱歌诀,丝毫未察觉父亲到来。禾苗提醒后,苏蕙忙给父亲献上新茶,拉着父亲回到厅堂,撒娇说:“父亲大人过奖了。父亲为何刚去陈留又突然返回家中呢?”苏道质笑而不答。弟弟苏桐跑过来,说:“姐姐好能干,父亲拿什么奖励姐姐呢?不如给我和姐姐讲个王大人的故事吧!我昨天听村里的爷爷说王大人不管当咱们这里的县令,还是后来做京兆尹,处置起那些个作威作福、草菅人命的氐人高官时绝不手软。”
苏道质便开口讲道:“王猛幼时家贫如洗,以贩卖畚箕为生。一次,王猛到洛阳卖畚箕,有人要出高价买断他所有货物,但身上没带钱,要王猛到他家里去拿钱。王猛见那人相貌堂堂,谈吐得体,就欣然应允。他们走呀走呀,一直走进深山老林,遇到一位须发皓然的老翁。王猛一见老翁,就立即恭恭敬敬地揖拜起来。老翁故意问:‘你为何拜我?’王猛说:‘当今天下大乱,百姓苦不堪言,请仙师赐我治国安邦、带兵打仗之术。’老翁呵呵一笑,赠予王猛一本兵书及十倍于市价的畚箕钱。王猛如获至宝,手不释卷,潜心研读兵书。”
“那老翁莫非是神仙?”苏桐好奇地问道。
“那老翁的来历,至今无人知晓,大概是个云游四方的高僧吧,就像张良当年遇到的黄石公一样。” 苏道质摸着爱子的头笑道。
“这和三姐姐遇到疯婆婆的事儿一样。难怪人人都说三姐姐是织女星下凡。”苏桐欣喜地说道。
“桐儿该去练剑了。哪有这么夸自己姐姐的。”苏蕙笑道。
其实,这个故事苏蕙和弟弟苏桐已经听了无数遍,但她百听不厌。长姐嫁到王猛家,与夫君王皮恩爱异常,还能够亲耳聆听宰相教诲,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苏蕙很想听姐姐讲讲王猛的新故事,可惜,两个姐姐出嫁后,都随夫驻守任所,从未归省,实在令人遗憾。
生逢乱世,如王猛这般甘守清贫、审时度势之青年才俊简直是凤毛麟角。苏蕙朦朦胧胧地觉得自己未来的夫君就该是这样一个英俊魁梧,深沉刚毅,胸怀大志,气度非凡之人。他与鸡毛蒜皮之琐碎绝缘,更不屑于同尘垢秕糠之流打交道,即便遭到纨绔子弟之白眼,依然却能安之若素,静候风云之变而后动。
讲完故事,苏道质见女儿眼中闪烁着光彩,便顺势说起天王贤弟、王猛爱徒——阳平公苻融。苏蕙静静地听着,苏道质误以为时机成熟,就支走苏桐,拿出苻融的四色礼:书信、明珠、纸鸢和诗集。苏蕙听闻苻融给自己写信,不由得羞红了脸。苏道质以为女儿难为情,悄悄退了出去,叮嘱丫鬟禾苗看好门户,不准任何人打扰。
“上巳佳节漆水暖,寄情芍药傲春寒。翠衣倩影映三月,始知才女苏蕙贤……”苏蕙看着,脸烧得滚烫。那枝飘来的芍药,原来是阳平公信物,自己不明就里,居然拿着芍药在大庭广众之下……燕子纸鸢正是那日自己所遗之物,破损之处已被精心裱糊过……
其实,苏蕙对阳平公并不陌生。虽然身为女子,很少抛头露面,但是父亲和私塾先生经常把阳平公与王猛相提并论,可见阳平公不仅出身名门,而且年轻有为,与老师王猛乃天王苻坚的左臂右膀……只是,阳平公早已完婚,府中妻妾成群,又不时寻花问柳,非专情之人。况氐人非我族类,与汉人有深仇大恨。想到此,苏蕙心头的小鹿不再乱跳了。她连那个镶满珠宝的盒子都没有打开,便做好了决定:天下好男儿千千万,何必要与残害汉人百姓的异族男子同居一室?何况众女子共侍一夫,终日里争风吃醋,到头来还是要忍受孤独寂寞。
苏蕙展纸研墨,很快便写好回信,交到父亲手中。
苏道质和妻子正等得心焦,一看女儿写好了回信,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读道:“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赠君之慧剑,盼君斩情愫。”
苏道质一下子傻了眼,他做梦也未曾想到苏蕙会拒绝了阳平公。他和妻子轮番劝说女儿,但都无济于事。
前两个女儿出嫁,媒人提亲,女儿们都说:“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全凭父母做主。”如今苏蕙一句“女儿年龄还小,想在家中多伺候父母两年”让他们无话可说。苏道质有些后悔当年许诺让女儿自主择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