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3年03月03日
——评伊朗电影《白气球》
◎梁爽
讲故事是时间的艺术。让银幕时间等同于故事时间需要勇气。85分钟容不下一场战争,甚至容不下一对情侣的争吵,伊朗电影大神贾法·帕纳西(导演)和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编剧)却用孩子的视角讲了个简单又不失深意的故事。
好了,这就看看孩子们面临的考验是什么。
马上要过新年了,小女孩纳西亚像《龙须沟》里的妞子一样,想买一条小金鱼。可是全家只剩500图曼过年了,听说一条不当吃不当穿的金鱼居然要价100图曼,妈妈果断拒绝了。
会哭,加上一点点小心机,让纳西亚扭转了局面。她将目光投向哥哥艾利,打算用气球交换他的伶牙俐齿。果然,在哥哥的软磨硬泡下,妈妈终于掏出那张金贵的大票,看着小女儿撒开腿向她的幸福飞奔而去。
如你所料,事情绝不会太顺利。
对于这个还不到上学年纪的女孩来说,路障简直不要太多。游移不定的好奇心,加上一点点坏运气,分分钟让纳西亚陷入窘境。
接下来,故事的结构与阿巴斯早先的作品有些相似。在1987年的《何处是我朋友的家》中,小男孩阿穆德为了归还同学的作业本,走进山间村落,处处碰壁;而在《白气球》的故事中,小姑娘纳西亚则一路仰仗着陌生人的善意,在示弱和独立思考、求助与隔阂戒备之间,寻找着自己的出路。
从街头表演的耍蛇人、热心肠的年长女士、金鱼店和裁缝店的老板,到年轻帅气的大兵和卖气球的少年移民,乃至关了门又折返回来的店主,都在纳西亚的旅程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耍蛇人本是“骗钱”的一方,却被无辜的小女孩感化,将到手的钞票物归原主。哪知道大喜过望的纳西亚辜负了大叔一时冲动的“妇人之仁”,还没等把钱焐热,就又给跑丢了。
热心肠的年长女士是个“引路人”,处理问题有条不紊。先是分析可能丢钱的位置,再按着路线寻找。哪怕刚刚找到的钱被一阵风吹落了下水道,也只负责提供思路、牵线搭桥,而非代劳。
裁缝店老板则是标准的“路人”。实质上的麻烦,能躲就躲;面子上的请求,能应就应。所以早先看老主顾情面答应帮小女孩的忙,人一走就变卦了。但他并不拒绝一些举手之劳,比如为执拗的孩子写下隔壁店主的住址。
金鱼店老板是“赚钱”的一方,没钱不卖天经地义,坐地起价似乎也在生意人的情理之中,可最终还是生了恻隐之心,答应为女孩保留那条看中的金鱼,甚至答应她可以先拿走再付钱。可纳西亚拒绝了。总有办法先把钱取出来,不是吗?
在家等得着急的哥哥跑出来找妹妹。得知纳西亚一路的遭遇,艾利心中装着不满,也装着主意。
现在,摆在兄妹俩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想办法找到过年回家的店主,打开通往下水道的门;要么通过下水道的缝隙,用什么工具把钱取出来。
就在艾利去找店主的工夫,一位年轻帅气的兵哥哥注意到了独自等待的纳西亚,主动上前搭讪。或许他一心想帮忙的样子有些可疑,分享糖果也像是“坏人标签”,纳西亚警惕地不肯多搭话;却在听说他也有一个这么大的妹妹却没钱坐车回家看她时,连珠炮似的反击,想妹妹就该回家。最终,纳西亚没能从他这儿获得任何帮助;而直到大兵坐上回营的军车,也没有打过什么坏主意。
随后,误会迅速回馈到他们身上。当艾利从卖气球的阿富汗少年手里抢过长竿,果断被当成强盗挨了顿打。但这纯属活该,艾利的思维太过简单粗暴,在别处礼貌地借没借到,就以为只好去抢。
卖气球的大男孩到底心地善良,得知劣行背后事出有因,也就不再追究,还争着抢着凑上去帮忙。可惜,挂气球的长竿不是抓娃娃机的爪子,够得到却拿不出。后来,小姑娘提议,要不买块口香糖,把钱粘出来。
少年这天生意不错,气球差不多都卖光了,只剩下最后一个。见到兄妹俩身无分文的可怜相,他主动拿出了自己卖气球赚的钱。后面的问题也就不出所料,迎刃而解了。在最后时刻折返回来的店主,看着孩子们自己搞定了一切,甚至后悔白跑了一趟。
但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在兄妹俩几经折腾终于顺利取出钱,买到鱼,可以高高兴兴回家过年的时候,他们居然没有向最终帮助他们的人道一声“谢谢”就跑开了,更别提从买鱼的找零里归还少年自掏腰包的那份好意。
喧闹过后,这个异族男孩依旧独自一人,正如被剩下的那个白气球——孤独,落寞。影片也在此处点题。告诉我们电影为什么不叫《买金鱼》,而是《白气球》。因为这才是电影作者想表达的深意所在,故事的重点并不是两个少年如何开动脑筋解决难题,而是有关现代人际关系的隐喻。
到底什么是冷漠?至少在这部影片当中,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他人的成年人并不比不知感恩的小孩子更冷漠。究竟怎样是自私?是为别人的事有所顾念的路人,还是一心只顾自己的小孩?
这是影片最大的欺骗性,也是某种真实。欺骗是因为,稍不留意就会认为影片是对成年人的讽刺、对孩子天真可爱的赞美。而真实是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儿童视角,承认孩子不是完美无缺的,也承认他们的欲望、绝望,贪婪、狡猾,自私、任性,承认他们在世间冷暖中肆意冒险,被所有人偏爱,而偏爱者未必得到回报。
他们以后会长成怎样的大人呢?影片的一个细节或许暴露了导演对这个疑问的回答。有那么一刻,所有与女孩互动过的角色都在同一时间穿过银幕,而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他人的“存在”。也即是说,社会比我们想象中要紧密得多,只是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自我封闭中自给自足,只有在遇到麻烦时才会“看见”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