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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村庄

甘孜日报    2023年05月05日

作者简介: 李敬红,彝族,1991年出生,四川九龙人。热爱文学,作品散见于《甘孜日报》、作家网等。

◎李敬红

在深山中的村庄里,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幕降临,生起火塘,又在火塘上方点燃一把松光,人们围着火塘天马行空的聊天,火光照亮人们黝黑的肤色,脸上的笑容就更为灿烂了,那刻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在奶奶家看见的光景。

从前的村庄

爷爷年轻时,爱四处闯荡,他打猎途经一处高山森林中的广袤土地时,很是喜欢,便动了举家迁移的念头。爷爷抱着对梦中乐土的向往,带着家族中的兄妹如愿搬到这个的地方,并在此繁衍生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壮大成了一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

每到过年,是村子最为热闹的时刻。远嫁的女儿们拖家带口回到村子。为了欢迎回家的亲人,村子里的人挨家挨户宰猪、宰羊,大人们喝酒、唱歌,小孩们四处撒欢儿。时间在不断流逝,村庄里的人有的读书进城、有的远走他乡,留下的也搬到了交通便捷的河谷,村庄被渐渐遗忘了。

十多年后,我循着蜿蜒的山路,又回到了村庄。森林里的林木越长越高了,山里的溪流依旧清甜,林深处不时传来阵阵鸟叫。很多承载着童年记忆的泥土房子已经坍塌,家雀在坍塌的屋檐上筑巢。整个村庄,只有几个年长的老人偶尔回来住几天,回味往事。婶婶说,前些日子有人在山里采松茸时遇到熊了,晚上睡觉能听到森林里传来鹿子的叫声。开春时,地里种的土豆被下山的野猪拱得所剩无几了。村庄里往昔的烟火气息,仿若一梦。尤其记得,幼年时曾祖母带着我们几个小孩在院子里穿珠子,阳光暖暖地照着我们,羊群、小狗在旁边漫不经心地晒太阳,我们的一双双小手在曾祖母的指导下,穿好了各式各样的手串、项链。太阳缓缓越过高耸的群山,照亮屋后的花丛,鸟儿四处歌唱幸福的时光。暮色四起,群山寂静,天空中无以计数的群星在闪耀,月光笼罩整个村庄,感觉世界都是银色的。

清晨,推开窗户,见积在树叶上的雨水在滴答掉落,红彤彤的苹果、花椒和翠绿的树叶相互交融,云雾在眼前缭绕。此刻,所有想去的远方也不如眼前的景色美好。婶婶去屋后的树林里采回松茸,从地里摘回带着露水的蔬菜。松茸和丝瓜混合翻炒,玉米和大米用山泉闷煮,迷人的香气在屋中飘散,这就是童年最惬意的味道。

吃过饭,带一本书在屋后的花海里躺着,听风吹起白杨树叶沙沙作响。漫山的红苹果在蓝天地映衬下格外鲜明,森林里的杜鹃,似锦缎铺满山峦。

我们曾从大山中开垦出的这一片家园,如今又把它还给了大山。

桃花又开时

人间四月芳菲尽,内陆的春风此刻才吹到高原。冰冻的湖水开始一点点融化,风中的寒意慢慢减少,春天正在缓慢苏醒。我伴着冉冉升起的晨光,驱车从色达出发,车窗外金黄色的阳光洒满枯黄的草原,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成群的乌鸦不时飞过。想起电影《梦旅人》的场景:“夕阳下,孤独的少男少女漫天的黑色羽毛到处飘扬。她问:为什么天使一定要是洁白的;为什么乌鸦都是黑色的;为什么人总是走到尽头才知道终点就在脚下;为什么这个物质富足的社会人心却越来越脆弱?”……在这空旷孤寂的高原,人更能听到自己的内心,感受到人类的渺小。正思绪纷飞时,车已进入炉霍境内,远山的桃花不时从车窗边掠过。不是熟悉的“桃红柳绿”的场景,也没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热烈,成片的桃花孤寂地开在雪山下、山野里,淡淡的粉色点缀了这一片荒芜。

小时候,我对桃花的印象就是盛开在田园屋舍边,伴着鸡鸣狗吠,等着花落结果,花朵绚烂却没有出落凡尘的气质。古代文人墨客喜欢草木,也偶尔抒发桃花的身影,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记录的武陵人在山重水复无疑路的时候“忽逢桃花林”,来到了一个理想中的世界。读到过这部经典的人都有各自的理解,我的小侄女说:“桃花是辟邪之物,迷路的人来到桃花源,留下印记,却什么都找不到了。这很奇怪,可能是那个人走到了一个幻境里,《桃花源记》就成了一个玄妙的故事。我们心中的美好世界对小侄女来说只是一个玄幻故事,等她长大后,看到雪山的巍峨壮观、桃花的柔情曼妙,一刚一柔寂静伫立,可能慢慢会理解山野桃花的美是具体的,迷人的。

桃花,开在田园时,是人们视线所及的不远处;开在雪山下,是人们遥遥向往的至远处。有人因之驻足、有人因之迷醉、有人因之怀远,同样的物种在不同的环境下展现的是不同的情境。“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高原上有太多直击人心的景物从来都是默默存在。当你无意路过,恰巧遇到,那一刻的美从此刻入心底。山野间的桃花结不了果子也未曾想过会被人注意,独自开在深山,容纳身边的一切,把自我融汇到雪山里、荒野间,在漫长的时间里慢慢成长。此刻好像能理解木心先生说“诚觉世事皆可原谅”,拥有“被讨厌的勇气,爱而不得的勇气,不被珍视的勇气,不被赞同的勇气”,接受每个人都不完美,不苛责自己,那些从生命里消逝的身影,相信一定会在新的春天里相见。亦如这循着时节,纷纷扬扬而来的桃花。

糖纸和风筝

川西高原上的这片土地,因旅人画的油画,拍的照片,显得美轮美奂,可旅人终是过客,他们照片中梦幻的光与色彩其本质更接近黑白影像,单薄中透出丝丝荒凉。儿时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就像胶片电影在我的脑海里一卷卷打开,最后定格在收集糖纸的片段上。

冬天,河流冻结成冰,枯黄的草木笼罩着高低起伏的山峦,成片的白杨光秃秃的枝干直指天空,偶有几声鹰的叫声划破高原的空寂。河谷里的村庄散落着几户人家,大红灯笼高挂在庭院里,灰色的栅栏,剥落的土墙和亮丽的红色交相辉映。小孩们穿着新衣在地坎上追逐打闹,母亲从集市采完年货,背着背篓穿过蜿蜒的栅栏往家里走来。我飞奔过去牵住母亲的手,母亲拿出一大罐糖果。我惊喜地看着五颜六色糖块装满了整个罐子,母亲拿出几颗给我,剩下的放在了屋角的橱柜里。

我仰头望着橱柜,强烈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在老式的木柜上,漆已层层剥落,岁月、尘土和潮气使木头的颜色渐渐变深,赋予它那种特殊的光泽和独特的质地。如果用胶片定格下来,这定是色泽艳丽饱满的怀旧照片,但这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只知道最爱的糖果就装在柜子里面。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拿着母亲给的糖果走出屋子,剥了一块糖放在嘴里。手里的糖纸轻轻一放,它就像一只优雅的彩蝶慢慢飞舞起来。脑海里闪现出电视里风筝翩翩起飞的样子,我跟在糖纸后面奔跑。暮色降临,远处炊烟袅袅,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提醒着我晚饭时间到了。我握着剩余的糖纸慢慢踱回去,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撞击声,母亲在忙着做晚饭。我安静地来到一间只有一张木床和几个木箱的房间里,这几个年久未开的木箱,也许是母亲当年的嫁妆,只是岁月的尘埃拭去了它最初的模样。小小木床上码放这蓝印花布床单和被子,它们干净得泛着白,我把五颜六色的糖纸摊开在蓝印花布上,又翻出床下的盒子,把糖纸一张张放进去。我那么细致,是在准备一次次放飞。

此后,每个闲散的下午,我的足迹踏遍了高原的地坎,踏着夕阳的余晖,去追寻那些随风飘零的糖纸。一张、二张……领略了无数次高原落日的美景之后,我集起了一大盒糖纸,便拥有了一个五颜六色似童话的彩色世界。

在一个起风的日子,我放开手中的糖纸,任由它们一张张随风飞舞消失在蓝天深处。蔚蓝的天空仍是一尘不染,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湖,无论天空飘起多少糖纸都激不起一丝丝波澜。儿时不懂得在这看不见城市烟尘与喧嚣的地方,虽不如透过各种焦距镜头观看的美丽,但这确是享受独处与寻求自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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