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舒

晚饭后，送罢儿子獒娃到其幼儿园同学家玩，回家看完《新闻联播》，即换了远足的胶鞋出门散步。

出了小区大门，华灯星星点点。在淅淅沥沥的细雨里，我撑开伞独自沿着瓦斯河，从东关一路而上。暮色里，三三两两的游人，或是晚步归家，或是冲着“四月八”跑马山转山会来的游客，操着康定话或普通话，擦肩而过的感觉是那么恬淡和释然，伴以垂柳那雨中鲜翠欲滴的条条发梢拂过伞顶布的丝丝声，让人心尖油然而生一种酥麻的感觉。经过初夏绵绵的雨季，尤其是今日一天的普降甘霖，瓦斯河的水流益发湍急，涛声和着车流声、人声，将这千年炉关的“四月八”烘托得愈加深邃和久远。

到得瓦斯河源头，也是古城瓦斯碉处，据说是昔日明正土司首席主管包家锅庄所在，据传包家原姓焦，明朝洪武年间，包家祖先不惜以身杀头，保主有功，获朝廷赐金头一颗同遗体埋，并赐焦家“保”主忠诚，赐姓“保”，后转音“保”为“包”而流传下来。源自木格措顺雅拉沟而下的雅拉河，和源自折多山冰雪之巅的折多河，也在此处合二为一。想必瓦斯河名就来源于瓦斯碉吧？在历史的沧桑变迁里，昔日瓦斯碉风貌，取而代之的是高然耸立的工商大厦。雄踞于一侧的郭达山云雾掩映，山崖在雨水的冲刷和浸润下，各色佛像和六字真言更加艳丽华彩，返青的草色和灌丛点缀得黛色的山崖充满了生命润意和勃勃生机。

跨过下桥，沿着河畔淡淡的灯晕，溯折多河而上，途径中桥，恰逢傍晚时分那日日不息的跳锅庄的人们散了，成群结队的涌了下来，或许是淅淅沥沥的雨意加快了这些人儿的脚步，还未来及细看是否有熟悉的，那匆忙的步伐和着拥挤的人流已从身旁一闪而过。

踏上广场前的彩虹桥，清真寺和回民小学下隔壁那片夹杂着老木屋、陈旧平房的破旧建筑群已拆迁完毕，平整出的空地已用红砖砌起了高高的围墙，墙内有许多机械作业。绿色穹形尖顶月牙的清真寺，以及缀满了节日彩灯的回民小学静默矗立在细雨中，稍上边哥特式建筑风格的天主教真原堂塔尖穿过暮色，若隐若现，此处到将军桥为核心地段亦是老康定最为著名的老陕街旧址所在。教堂下的摊点大多关了，原本想去一药店测下体重也未能成行，便由着步子往将军桥去。

“康定老街·溜溜城”大事渲染的彩灯很是抢眼，恰好中午上班前路过此地，为了端详那街口台阶上塑的牦牛和新题的诗，加之不知今年“四月八”是否举办活动，便跨过去瞧个仔细。原来是郭昌平先生作的诗：“足踏大地角顶天，涉冰卧雪只等闲。纵是贡嘎剑千柄，抖擞扶摇上霄汉”，很有雪域牛的精神。顺踱进去，小逛了下，如同往日样，正面的大木联匾上刻着罗大志先生的联语：“立马高原望藏彝走廊情歌故里三山鼎峙二水夹流数百年风雨沧桑茶马市；题襟雪域赞武侯遗韵公主留芳志士筹边将军易帜越千载人文荟萃锅庄城”，此联是“溜溜城”楹联征集佳品之一，自己也有幸撰联入围：“曲行天上；情在人间”，可谓入选联最短。而一友人撰写的长联最长，共计142字，上联：“登山观胜景，看三山相峙，贡嘎蜀山王，打箭炉遗事犹闻，炉关通衢久，藏彝走廊见证处，昔商旅满关茶船遍河，大千妙笔流连，更喜古迹星罗，聚情歌灿烂文化，俨然海外仙山排云出”，下联：“乘兴逛新城，闻两水交汇，茶马古道远，水井子温泉安在，川藏要冲著，锅庄文化发祥地，今游客云集物流通原，镕基亲口赞誉，尤见弦月澄净，揽康巴繁荣物象，宛似蓬莱圣地乘风来。”无论是大志先生，还是友人，还有许多文人，撰写的佳联均从不同视角描写了康定悠久的历史和特俗的地理人文。举办方就是溜溜城开发商，还出了上联：“溜溜山下一溜溜名曰溜溜城谱写一曲溜溜调”，求下联，背面就刻着这上联，空着下联，很有点余音未绝的味道，不禁叹服开发商将商业和文化结合的营销高招。时值中午，转经的人不多，戏台子上好像是歌友们准备排练，许多人已摊开乐谱，摆弄开乐器，后来的一背乐器老者在台上众人的招呼下，匆匆登台。

中午已去，便不再过街，径直过了将军桥，往南门而上。走着走着，离公主桥还有200多米，瞬忽雨下大了，夹杂快意，急促倾泻，淋漓尽致地敲打得大地啪啪回响。路边的人们大多惊慌失措的避雨，好在我撑的伞大，倒也不惧雨大，便放慢了脚步，一者欣赏这肆畅的雨景，二者减小步幅，免被雨水溅湿了后脚裤。“四月八”有九龙吐水浴佛祖的传说，今日从早到晚，康定城都笼罩在这吉祥的甘霖中，许就是“九龙浴佛”。近处的柳叶，远处的灌丛，包括山尖、河畔的各色树丛和花草，也愈发洁净得青翠夺目。中午闲逛时，顺想了首诗：“甘霖降瑞四月八，祥云笼罩康定城。情歌一曲世人倾，转山万遍意未尽。”恰逢一友人上午参加转山会，近日喜逢高兴之事，信手编了幅对联赠其：“四月八九龙吐水浴佛佛法轮转久；转山会万人焚香祈福福气心存恒”，发给其后，觉得应将“福气”改为“福田”更佳。

上得公主桥，雨小了许多，老桥早没使用，便有人在桥头安了台球桌，前几日打台球的那几位修理工不见踪影，唯有老桥、流水、雨水和台球桌相伴。自己非炉城人，但在康定也算居住数年，也略知“康定十咏”中有“四桥雪浪”美景，曾拜读上世纪40年代老康定黄大愚先生撰写的《满庭芳·十咏》中关于“四桥雪浪”的描写很是让人神往，雨中再踏公主桥，闻折多涛，观桥下雪浪，特录其时见闻和文字以对印。“康定城内一河横贯，夹岸为街，架四桥以通往来。桥影摇虹，浪花撩雪，两岸临水人家，潮生潮落，山涧贯城斜。午梦溪声一枕，松涛好，只隔窗纱。残阳里，抛珠溅玉，匹练衬朱霞。” 河指折多，四桥定是折多河上的四桥，公主桥、将军桥肯定是当年四桥之一，也未考证。现今从公主桥到东关，已有八座桥跨河而联，涛声依旧，美景醉人，追古抚今，遐思无限。

据说公主桥是文成公主进藏所过之桥，很是喜欢这种民间传说。记得当年在石渠工作期间，县城到洛须路上的照阿拉姆崖刻佛像，相传为文成公主进藏用马鞭刻下的。正科乡境内就有土丘，据传是文成公主贴身侍女途径病故葬身而来。其实不论是四川，还是青海、甘肃等涉藏地区也有许多此传说。虽然仅是传说，却鉴证着藏汉民族千百年来的历史渊源和深厚情谊，而康定更是一座有着海纳百川气度的古城，虽小，却容纳了藏、汉、回、彝、羌、蒙古、满、苗、土家等诸多民族，还包括漂洋过海而来的外国友人。从宗教来看，更是一个充满了包容的城市，有藏传佛教、汉传佛教、伊斯兰教、道教、天主教、基督教等，各教派和寺庙间和谐相处，共荣互生，堪为康定人文厚重之最佳佐证。

过公主桥，沿白土坎而去，山边一水泥便道，很是洁净，道不宽可过小型车辆，道左旁是山，康定十咏之一“双寺云林”所指的南关外两古刹，一名南无寺，一名金刚寺就隐处在山上坪里。南无寺原名“娜姆寺”，原为白教寺庙，顺治九年五世达赖罗桑嘉措改为黄教，八世班禅祥秋吉尼赠送袈裟、法衣各一领，颇有名气。金刚寺原名多吉札寺，为县境内著名红教寺庙，系明正土司家庙。“南无暮鼓”与城内安觉寺的晨钟遥相呼应，一晨邀曈曈日，一暮送溜溜云，阅览炉关百年风雨沧桑，历经人生四时宠辱变迁。道右为崖，崖下即是折多河，暮色掩映，不敢靠太近观雪涛，加之道旁草木郁葱，但闻崖下涛声惊雷，不见湍急河流。

坡缓而上，停步观望。喧闹一日的跑马山只留下满山郁郁葱葱的林木，缭绕山间，不时变幻的雾霭，外带山顶和山腰处各有一彩灯勾勒出的殿宇轮廓。想必一是吉祥禅院，一可能是情宫吧?想找人征询，道上只见雨影，但闻涛声，无法获证。

算来自己登临跑马山屈指可数，“四月八”上跑马山，仅在康定师范学校临毕业时，要好同学邀约而去。既往记忆中的“四月八”比现在热闹多了，物交会上来自天南地北的各色客商，加上转山的、购物的、闲逛的、观光的，各色人等将康定城塞得密密实实，煞是热闹。如今，随着社会进步、物质丰富和生活水平提高，昔日的热闹场景已一去不返，两相比较，终是好事。

此际，暮色苍茫，云雾飘逸，一龙形长带云雾自东关跑马山和郭达山之间，蜿蜒屈伸而上至北边雅拉沟方向而去。心想，许是那浴佛的九龙之一从跑马山回其居所木格措（野人海）吧！跑马山顶另一长带形云雾许是一龙不舍离去吧？郭达山上更是云绕雾缭，“郭达停云”一直是康定景致之一，本地人和久居之人据说还可以据停云占卜雨意。

山下康定城此时已万家灯火，雾影、雨意、暮色、灯火，烘托得康定城是那么祥和而安静，这也是“四月八”人们转山祈福的心意。

想着，踱着，不觉已到了旧时“三圣祠”所在，顺梯而下，很快便到了安觉寺前。安觉寺名据说来自于民国26年，国民政府考试院长戴季陶来康，题赠火后重建之该寺名。

依然顺河回，涛声依旧，杨柳习习，郭达耸立，在夜色里益发温暖的橘色路灯灯晕，将山崖上先前艳丽的佛像和六字真言映照的那么祥和、安乐，柳色也随着灯光形成不同的层次色差来，引得许多游人伫足观赏和拍摄留影。前后比较，感受不一，忽然想起，几日前所看一书引喻《六祖坛经》一典故。慧能至广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盘经》，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争论不已。慧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这则典故深刻刻划出万物皆空无、一切唯心造的大乘佛教的根本教义。值此，又想起罗丹的一句哲思“生活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的确，我们总因执著于外界的现象而忽略了自己的内心。其实人世间，一切皆由心生，正如心生爱，则如沐春风，处处景色宜人；心生怨，则如栖暗夜，步步如履薄冰。

踱着，踱着，不觉已到家门口，才想起妻子让去接儿子。这暮色初染的康定“四月八”竟如此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