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梁

冬日的风狂放而凌厉，地上的枯枝败叶被风摔打过，很快碎落一地。寒气逼人，那种寒是入骨入髓的，人会忍不住颤栗起来。

我裹紧羽绒服，迎风艰难地前行。忽然，一棵落光叶子的树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苍茫天地之间，这棵树孑然独立，像一个孤独的人。我记起来了，这是一棵白杨树。它枝叶繁茂之时，我见过。那时候它真是威风八面啊，葳蕤的枝叶撑起一柄巨大的绿伞，巍然独立，沉稳有力。它密密麻麻的绿叶呈蓬勃之势，旺盛的生命力仿佛要从每一片叶子之上迸发出来。有路过的人，坐在树下歇脚乘凉，享受旅途中的惬意时光。这棵树则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我自岿然不动——好像真的没有什么能撼动它的威仪，除非它自己愿意在风中摆动一下枝叶，修整一番仪容。

可是，冬天来得如此突然，这棵树好像还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突然就从繁华时代步入萧条之季。其实，是我没有思想准备。我没有见过这棵树落叶的过程，突然间就看到这光秃秃的树，觉得它就像落难的凤凰一般，再也威风不起来了。它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朔风中抖落掉满树叶子的吗？显然不是。它一定也在秋风吹响号角时，试探性地落下第一片叶子，然后是第二片，十片二十片，一百片两百片。对它来说，这是一个多么浩繁的工程，因为它的叶子多得数也数不清。最终，它彻底抖落掉残余的枯叶，与天地一起开启隆冬模式。

我“脑补”了一下它落叶的过程，才觉得它这样站在我面前，不那么突兀了。

面前的这棵树，给我的感觉是寂寞的。难道不是吗？曾经的它，有那么多伙伴，蓝天白云，清风明月，小鸟小兽，夏蝉秋虫。还有很多小草灌木野花之类的，都拜倒在它的脚底，终日仰视着它。另外，因为它的高大参天，也会引来路人的赞叹。在树下歇脚的人们，感激它馈赠的阴凉。可是如今呢，伙伴们都离开了，蓝天也变得灰惨惨的，天上的云也变得凉薄了，清风变成了呼啸的北风，明月也瘦成了寒月。它自己呢，除了森森然的骨骼，也已经一无所有。它终日听着北风呼啸的声音，那声音似乎一成不变，单调至极。天地之间是日复一日的苍茫，原野上是日复一日的空旷。这样的日子，能不寂寞吗？

有一阵风打着尖锐的呼哨而来，裹挟着一股寒气，真的有摧枯拉朽的威力。这棵寂寞的树，禁得住如此残酷的冬吗？我忽然听到树发出一种声音，这种声音无法用言语形容，但肯定不是痛苦的呻吟声，也不是无力的哀求声。那声音像是对呼啸的哨音的一种回应，同样尖锐而有力。我明白了，是树在向冬天下战书——风刀霜剑尽管来吧，冰雪严寒尽管来吧，我的力量在骨子里，在庞大的根系里，没有什么能压垮我，没有什么能打倒我！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与我身体里无数绿色的希望一起战斗！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恍然明白，这棵树根本不是什么孑然而立，而是卓然独立。它卓尔不凡的风骨，值得我仰视。而且，它根本不是寂寞的。它一直怀揣着春天的希望在抗争，就像一位勇于直面现实、直面自己的智者。它面对自己的时候，看似寂寞，其实是在默默储备力量。它的内心，始终是充满热情的。

我久久仰望着这棵树。然后，我开始埋头赶路，只觉得脚下的步子更加有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