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书

下午，先生和我沿村里水泥路，转到了后山玉米地。看着地里一排排石头垒成的堡坎，先生感叹，村里以前一定有不少石头。

过去，村子到底有多少石头，我不清楚。我只记得，母亲对我讲，我出生后，村里正在农业学大寨。抬田改土，是村里人的重要任务。那时，人们用炸药，将大石头炸掉。然后，将石块背到地边，一一垒起。再从高山森林里，背回木叶土，和村里的黄土混合。此外，还自制了石灰改良土壤。

那一次，可能是村子有史以来，人对石头发动的最大规模的战争了。那次战争，借助于炸药，人胜利了。那之后，不少石头变成了规则的堡坎，村里有了能种两季庄稼的土地。除玉米外，人们终于吃到了过去未曾吃到过的小麦。小板场村终于有了多余的粮食，上缴国家了。曾经，村子需要借粮过日子。母亲讲，第一次，能缴公粮了，村里人都很激动。那天，人们扛着、背着粮食，一早就到了镇上。那一年，村子在全镇得到了表扬。村里人总算扬眉吐气了。

那次战争后，村里人在足够养活的田地里种着地。石头也安静地呆在地里和林子里。双方几乎相安无事。

不过，那只是表面的平静。石头，似乎在为新的战争而准备。每年，父母耕地，都会从土里翻出大小不一的石头。他们不知道，这些石头是从哪里来的。父亲说，每次耕地，他都是将石头拣干净了的。母亲怀疑，这些石头，是那些大石头孕育出来的。过些年，这些小石头又会变成大石头，占据土地。

对那些凭空多出来的石头，父母一点也不喜欢。每次耕种，他们都会细细地刨地，希望能将石头全部拣干净。

不过，石头对人的战争，也许只是一个企图，离实施还早，而人却未给石头休养的时间，迅速地再次对石头发动了一次武器升级了的战争。

上世纪九十年代，大渡河畔，一个新兴产业诞生了。花岗石，成为人们的眼中石。一夜间，不少人上山下河找花岗石。粉色的带着花纹的石头，被从山上从大小河沟里找出。那时，泸定县境内花岗石加工厂成为数量最多的工厂。我的一些同学，干脆辍学，回去找花岗石。那时，我已读初中。班上同学，都有做重活的体力了。

当然，听到一块石头可以卖多少钱时，我也心热过。不过，仅仅想想。那些石头，是如此巨大，且大多在深山里，非一个弱女子之力，可以撼动。

那时，我不知道撼动它们的，已不再仅是人了。有一天，我到堂姐上班的花岗石厂去找她。工厂里，我第一次看到了，挖掘机还有切割机。我看到体积庞大的石头在切割机下，像切面条一样被切成一片片。那时，我第一次感到，人的力量太强大了。过去，那些在我看来，不可能被征服的石头，居然在机械下，变得像面粉一样，任凭揉捏。

继花岗石开采后，村里的石头就完全处于弱势了。终究，它们迎来了，一场终极战争。

21世纪，大渡河上水电站一座接一座修建，碎石的需求量增加。此时，村里的石头，被人们集体决定，卖了。他们开来了碎石机，砸碎了村子里最大的一块大石包，砸碎了大片大片的乱石。那些石头全被拉走了，填进了大渡河上的电站工程里。

听了先生的感叹后，我想起，村里人和石头的几次大战。我对先生说，人的战争技能越来越高了。石头好像没有提升过技能。现在，村子里体积庞大的石头，没剩几个了。

先生说，战争，仅是人类对待石头的一面。人类战争技能的提高，实际上预示着，人类越来越有能力和石头和平。因为，人类对石头除战争外，还有另一面，那就是崇拜。如，钻石，就被人类崇拜着。崇拜，会让人类选择和石头和平。那时，经历了战争后的和平，会是人间天堂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