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夫

商埠

茶叶市场的兴旺，又带动了商贸的全面发展。

学者任乃强先生在《西康诡异录》一书中对于上个世纪初外地商人在西康的活动,有着诸多生动而有趣的描摹：西康尊重商人,卑贱农工,社会阶级,商人在官吏与喇嘛之下。此其原因“与宗教有很大关系。”“僧侣为坐食阶级,日用物品,不能自致,不能不仰给商贾,点缀寺院,当求华美,以动人之羡慕,势需绢绸等物,需转运于千里之外,亦不能不仰给于商贾也,于是各喇嘛寺有商人,各土司家有商人,因喇嘛、头人经商而商人地位益高。”而对于外地商人在西康社会地位的辨异,任先生认为：宋代以前,番汉商旅,以打箭炉与西宁为界,汉下入番,番不入汉。元代西征后,始有陕商入康。清季西征后,始有川商义藏,皆有武力宣传之后,番敬汉人,故亦敬汉商。草地商人,大都为喇嘛、头人、汉人,此其所以足贵也。对于汉商之所以在西康受到欢迎乃至受人敬重的原因,除了历史与政治的缘由之外,汉藏贸易为汉藏人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汉藏贸易加强了民族融合与团结,个人认为,其实才是根本。康地汉商的作用,早已超越单纯的经济贸易层面,而全面深入到汉藏两地社会、政治、文化、民族、历史等各个领域,其核心人物“汉商”,焉能不受重视。在任先生的记叙中,“西康汉善,陕人多于川人数倍,资本之雄厚,规模之阔大,态度之佳良,目光之锐敏,在康地商人中,皆为首屈。”用今天的话来讲,汉藏商人在西康经济活动中,诚信守约,而汉商善良宽容,态度佳良,又颇有实力,加上思想前卫,目光敏锐,这样的商人,何时何地,都是会让人肃然起敬的。

旧时，陕西商人在康定很有名望，据民国《西康纪要》一书所载:“西康汉商贸易,多操陕人之手。在康定城，茶号陕商居其大半。除户县人外，在雅安茶商中，泾阳县的商号多达6户,陕西商人占据了茶马贸易总量的大半。”早在明代,关中地区就不断有人到川西涉藏地区经商,户县当地把这些人叫做“炉客”,清末民初户县的“炉客”已达3000余人。到新中国成立前,甘孜州陕西人最多时达7000余人,汉藏所生子女达万余人。康定这座川边城市中，还有诺大一条街叫“老陕街”，全是陕西人开的商铺。

关于历史上在康定行商的陕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安作家协会副主席、当今中国文坛上最具有代表性的实力派女作家叶广岑（清王室叶赫拉拉氏嫡亲）自2010年后，还多次到康定采访，写作陕商在康定的历史经历长篇纪实《张家溜溜的大哥——陕商的盐茶之路》。叶广芩说，多年前她在四川康定采风时，偶然得知当地很多人是陕西商人的后裔，数百年前，陕西商人从户县出发，经由陕南入川，贩卖茶叶和盐到四川，并形成了一条“盐茶之路”。后来，叶广芩不知从哪里得知《康定情歌》中那个“张家溜溜的大哥”原型也是陕西入川的盐茶商人，这引起了作家浓厚的兴趣。近几年，她专程去过康定多次，收集与陕商有关的资料，并委托四川作协、陕西商会的朋友多方收集资料，结果是，了解得越多，她对当年陕商入川的历史越感兴趣。当年康定的“德泰合”茶号是由户县宋家、张家各出9000两银子办的历史最久远的茶号，有600年的历史。有关《康定情歌》中的张家大哥到底是谁？叶广芩说：“张家大哥的确是陕西商人，李家溜溜的大姐实际是康定当地锅庄的姑娘，是陕商盐茶之路上的爱情故事。现在学界有很多人研究陕商，但是在普通读者的角度，具体的资料并不多，这些细节的故事，就需要作家来补充，这次我就是开着车，完全走陕商当年的老路，无论找到任何一丝与陕商有关的痕迹，都实地去采访、座谈。我会把每位张家大哥都一一列出来让读者评判，‘张家大哥’是一种现象，是陕商的一种精神。沿途所见所闻和所有听到的故事，还有个人的感悟、想法，我都会写进书中，比如说，成都的陕西会馆传说是陕西商人用从陕西背过去的一兜一兜土建起来的，因为当年四川人不允许陕西人在四川动土，我这次也收了一兜土，准备把它带回陕西。”

其间，她还采访到一个很有文化传承深意的故事：与“茶马互市”年代一样久远的“闹山鼓”其实真正的名字叫“老陕鼓”，来源于陕西“户县锣鼓”。旧时在康定经商的陕西汉子每年节都要打上一通，预祝来年生意像这震天应水的鼓声一样红火，年长日久，康定把音喊变了，“老陕鼓”成了“闹山鼓”，山谷中的城廓鼓声震天，“闹山鼓”正符合其情其景，于是流传今天。参与打鼓的已不再全是陕西人了，康定热爱这鼓声的藏、汉、回族汉子也参与进来，成了多民族的鼓队。康定“茶市”贸易所带来的多民族文化交融可见一斑。

民国时期，据当时的康定市政公所在民国二十四年（1935）对全城十多个行业所作的调查，各种商号就有二百五十多家。“国民政府”在民国十七年（1928）发布的《全国商会条例》中，就将康定的商会与上海、武汉两个商会一起定名为“总商会”一级；同时列为全国“三大商埠”。繁荣的商贸，将康定变成了川边极其重要的军事、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从历史看康定，商贸活动乃社会主体。百年康定转山会的兴起与发展，原本就源于“茶市”商贸所驱使。如前所述：“……康定转山会以此会为贸易交换之会。赛马会上，四十八家锅庄各出人马比赛，按锅庄大小分摊定额马匹人员。”已道明其本源。

康定转山会商贸活动历史悠久，且必不可少，其广泛性和影响力非常大。例如2015年转山会首次举行了康定名店、名小吃评选活动。活动得到康定众多商家的支持，经过评委认真评选，诞生了十佳名店等奖项。十佳名店获奖者就有一位来自美国的获奖商家江先生。他告诉采访他的记者，自己是喜马拉雅咖啡店的老板，在偶然的一次旅行中来到康定，看见康定周边有多座雪山很像家乡阿拉斯加，仰慕康巴文化及情歌故乡已久的他从此对康定一见钟情，最后变身为“康定女婿”，把自己从一位不折不扣的美国牛仔逐渐变成中国西部的“新康巴汉子。

正所谓“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康定转山会成为闻名于国内外的地方民俗节日，与继承和发展历史上的“茶市”传统，开展良好的商贸活动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