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骞仲康

    康定老八景中的杨林双寺，是紧邻着的两座喇嘛寺。另有八大喇嘛寺之说，成就了康定的别样壮观，成就了康定超越景儿的境。一并若干气宇轩然的道家神殿，一并洋派的天主堂及华风的清真寺。诗出名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想来不过就这等样儿吧。康定八大喇嘛寺共拥的恢宏，能把俗界所有境况胜却，纵使那气盖河山的大锅庄，亦只当是喇嘛寺的普通施主。康人就这么铺开一池香火兴旺的炉城，供养自己的喇嘛、喇嘛的寺庙和寺中的佛。

    八大喇嘛寺，曰纳摩，曰金刚，曰安觉，曰益龚，曰夺扎，曰萨伽，曰鄂巴，曰绎达。金顶煌煌间，布开到城外郊区，关联着东土西天众法台。佛，原是那么的无边。其实在炉城，比本波还乡土还古典的贡巴，修筑个小小神房吉拉俄，烟祭不息，也被外人视为喇嘛的庙儿，意在强调其原生形态。这时的八大喇嘛寺，就衍为‘巴德’喇嘛寺，意味无穷。

   佛法古老，传入康区久矣。两千年前的当初，中原视佛为‘外国之神，功不施民，非天子诸侯所应祠俸，唯听西域得立佛寺于都邑’。同样，蕃巴赞普对偶然遇到的肘高金人及端方铁函，未识其属佛的信物，将其束之高阁不于问津。而就在那时的康区，弥良甲木雅喇嘛已经将龟兹的佛迹经陇土携进喀木的牦牛国度雅日甲了。后来蕃地宁玛古佛与本波相争，各自流落喀木，让喀弥们收容下来，是康区又一批佛本相染的僧徒。藏传以来的萨伽，也是色欣王招呼着由凉州入康的。倒是嘎玛噶举反而由康区‘人域’传向卫辰‘法域’。始于宗喀的格鲁更是以霍尔之名在康兴起。康巴宏佛多有自在脉息，主流呈现出由北南传局面。这，每让史家意外。倒是炉城老康人些对此了然于心，当着常识，不在话下。

   炉城建佛寺，早于建城。明熹宗天启二年，大用和尚建广佛寺于达朵马市大石包处。被喇嘛寺称其为汉人寺时，该寺已是藏经高诵，堂上尽坐‘甲喇嘛’了。打从那会儿起，城内城外八大喇嘛寺里学藏经的汉地和尚多多。寺内主持活佛，细较起来，也不乏汉家子弟坐床。汉人甲朱，分中亚甲噶和中原甲纳，即白衣汉子支那和青衣汉子秦人。他们成了喇嘛，都浑然在绛红色袈裟的庄严中，炉城人众却识得甲朱面目深处那心性。相信源于青衣的甲喇嘛佛学造诣深，佛学以外的学问也大。

    炉城喇嘛寺形殊于天竺迦兰梵空，亦别于中原沙门禅净。以康民特殊的砌石垒碉法构造，兼汉式歇山顶。错欣、扎仓，围绕成院。依山凌空，煞是壮观。仅其建筑，就当得起一份独呈的文化，一段贯通的历史。简单对格鲁南无寺溯其源，这之前是噶举纳摩寺，再之前是贡巴喀姆寺，时空悠悠。而安觉寺，有五僧寺、五供寺、五明寺等不同的含意要旨，丰富厚重。适季，各寺唱大经的法事，鼓铃伴着响钹，超低音的诵吟，振得天空生出共鸣。那钹每属皇赐，加金银精铜，‘大明宣德年造’字样历历在目。这珍贵的宣德钹与那名声极大的宣德炉，在文物家眼里，可分轻重么。佛法僧三宝，把炉城的八大喇嘛寺充实得无以复加。

    炉城这八大喇嘛寺。非政教合一性质，基本无寺庙商务，仅以小量寺属耕地畜群给养。法事酬谢和官家民间的布施全用于香火。庙门朝善男子信女人拈花微笑般敞开，漫妙无穷。外来游僧在此驻足，一如皈身自己坐寺，如来安祥。可不是么，心静了，闹市里能取大隐，心不静，穿起袈裟事更多。

    似乎，喇嘛跟和尚比起来，法性大不同，虽然都是信的佛。藏语传承的佛教玄密幽奥，有喇嘛教之谓。比起空明清静的汉传禅佛，凭添许多质感。佛的义理都造成直观的诸像，以百诡千谲明示深意。康巴喇嘛多少带点喀姆贡巴属性，贡巴又被当成香雄本波看持，却没谁计较这不大不小的误会，真算得佛性呢。喇嘛本意是上师，不是个个僧侣者当得起喇嘛的，俗界泛称为喇嘛的普通出家人，是扎巴。学佛有成者方为真正的喇嘛。而喇嘛出格了，有天喇嘛，有情喇嘛，有疯喇嘛，都是警世的高人‘仁布切’。干脆不是喇嘛的贤达，也会被世人尊敬抬举成喇嘛，获上上声誉，上上身家。

    喇嘛有寺佛不寂。古曲的宁玛，世尊的萨伽，语旨的噶举，善规的格鲁，少有世人了然的希解、觉朗、噶当，以及佛化的本波，洋洋大观。仅噶举也见香巴和达布二宗。达布又出噶玛、帕竹、蔡巴、止贡、主巴、达隆、包绒、亚桑、超普，不一而足。这些都于炉城八大喇嘛寺无名平僧中，每有传袭。连汉传佛门中临济、曹洞、华严、天台各宗讲究，也能面面具到。共通智慧中的不同善巧、漫妙，适宜、方便，甚深明了。更加之大手印、大圆满及时轮种种，都属这八大寺所能了悉的究竟。想古天竺那吠陀、奥义，古中原那连山、归藏，全让历史封存到世外，偏在炉城喇嘛寺里，留下依稀幻影，给人怀想。

果真是‘见渊鱼则不祥’么，怕知道得太多，有窥破天机之嫌，自生负罪感。于是不该成为秘密的事，成了秘密。唯永葆着超越生死的宇宙精神，处存人世的根本态度，难得。炉城人自有非凡的现实观怀，不出世而兴佛。

    佛光普照西炉久矣。康人，安住世间，似未能用功于灵明空寂，只当心着善愿良知。都觉着，凡人，混着这寿缘，千万别懈怡，更万万莫执著，由了生来，隋了死去，一切便好。出家的大乘普渡、小乘自持，在验证与修行中，苦其毕生，好好了了空空明明，业果若何。都觉得僧侣在救度芸芸众生，谁能感知俗众对僧伽的无量解渡呢。凡心对佛的虔敬，表白于对喇嘛的顾惜。综观喇嘛的教法史，蕃域天大的那启灭佛行经在康区是难以想象的。康人说：人失佛性，佛会在人间遇难，人有佛性，又何劳佛来苦苦渡人。康人的佛性超然于佛法，常在俗界，喇嘛也比不得。

    开悟开悟，智慧开悟，圆满智开悟，明心见性诃。在炉城，喇嘛的天堂，是凡众香火开启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