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真元

所谓“道歌”，即宣讲佛教道理的证道性的诗歌。米拉日巴（1040—1123）是葛举派创始人之一，在藏族地区可谓家喻户晓。他生活在吐蕃王朝崩溃之后，当时战乱频仍，人民流离失所，惨遭涂炭。他自己的身世十分悲惨。米拉的父亲以经商为业，兼及农耕，家境富有。米拉7岁时父亲去世，家产被伯父、姑母所夺。米拉与母亲、妹妹被迫成为叔父的家奴。后来，他们被赶出家门，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只得以乞讨为生。传说米拉长大后用咒术杀死仇家，用咒语施放冰雹，毁灭乡里庄稼，报仇雪恨。恶有恶报，正义得到伸张。后来，米拉忏悔其杀人罪行，转信佛教，皈依马尔巴大译师。马尔巴初未传法给他，只令其服事劳役，修建碉房。经六、七年的磨难之后，才传给他秘密法要。然后，他隐入深山野林苦修，有所成之后，便云游各地，弘扬佛法，广收门徒。

米拉自幼喜欢唱歌，天生一副好嗓子。晚年，他成了名僧，便利用唱歌的天赋，以歌的形式向弟子及信徒们宣传佛法，从而创造了大量证道性的诗歌。这些道歌个别章节是他的弟子所记录，绝大部分是他的后世门徒桑吉坚赞（1452—1507）辑录。桑吉坚赞跑遍西藏各地，追踪米拉足迹，搜集、整理流传在民间的米拉道歌，编成这部米拉诗歌总集。道歌分60章，约500首诗歌。后来，桑吉坚赞又创作了《米拉日巴传》这部传记体文学作品，叙述了米拉一生的经历。其中，米拉及其母亲和妹妹凄苦的生活，未婚妻对他忠贞不渝的爱情，兄妹之间的手足深情，善良的师母对他的种种关爱，皆写得细致入微，感人至深。

米拉道歌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它与《格萨尔王传》一样，诗歌与韵文交织，散文与韵文并茂。作者在记录诗歌的同时，还把唱这首歌时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一并加以详细记述，与诗歌交织在一起，组成一部说唱叙事文学，极富故事情趣。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它实际上是一部米拉日巴的故事集。《道歌》采用了来自民间的“鲁体民歌”的格律，多数是回环对应的多段体民歌格律，与吐蕃时期相比较明显继承了吐蕃诗歌的格律，而且发生了变化和发展。它打破了六音节句，句子中第三音节的衬音“呢”消失了，每句音节停顿不同了，而且民歌味道极浓。如：

夏三月里乌云滚，

不见太阳升天空；

冬三月里冰封冻，

不见雪原花儿红；

因我恶劣习气重，

不知你是位得道翁。

《道歌》能够长期流传，一方面是因为作者暴露和触及了当时社会的不合理现象和剥削者贪婪残忍的本性。作者是一位彻底的出世主义者，他所宣扬的佛教人生观，对当时处在苦难中找不到出路的黎民百姓来说无异为天堂的福音，是黑暗中的一线光明，极易产生共鸣。另一方面，《道歌》的诗歌语言朴实无华，普遍运用了民歌格律，采用了比喻、回环、夸张等民谣的艺术手法，深受人们的喜爱。比如，有一首民歌唱道：“你是想要赛马吗/请把红烈马牵了来/你是想要驮东西吗/请把黄野牛牵了来/你是想要对歌吗/请把《米拉歌集》带了来！”

《米拉日巴传》在藏族传记文学中思想、艺术价值都很高，在我国其它地区也颇受重视。解放前，便有了汉文的节译和蒙文译本。早在1946年，刘立千先生便将其译成了汉文本，但由于种种原因，直到2000年才由民族出版社出版。这是目前唯一的完整的汉译本。刘千立先生在该书的“译后记”中说：“本书在这些绘声绘色的记述中，客观上也反映了米拉日巴当时所处社会的政治面貌、农村经济、乡里风俗以及人民的思想感情等等。故这本书又是记述十一、二世纪西藏地方与社会历史的及其珍贵的著作。”同时，传记中生动地描写了米拉日巴坚持不懈、刻苦修持，“他的这种坚忍不拔的事迹，至今还能赢得佛教徒的称道和敬仰，以他作为学习的楷模。人们爱戴这个人物，爱的就是这种百折不挠的坚毅精神，尊称他为大圣人、瑜伽自在大士。”目前，《米拉日巴传》在国际上为众多研究藏学、佛学的学者所瞩目，已有了英、法、日等文字的译本，成其为具有世界意义的作品。

《米拉日巴道歌》与《米拉日巴传》对藏戏文化的贡献，在于文本的艺术成就对藏戏文学剧本的影响。《道歌》是藏族作家写作道歌的第一部作品，它与《米拉日巴传》同样，采用的是散、韵相间的手法，在散文叙述中加入诗歌。所不同的是前者以诗歌为主，交代米拉唱这首道歌时的前后背景。例如记叙有一次米拉去化缘，来到一位老奶奶门口，不料老奶奶一看见米拉日巴便骂道：“你这瑜伽乞丐，夏天来时讨白的（指奶制品），冬天来时讨酸的（指青稞酒），……你要瞅空来偷我女儿和媳妇的首饰吗！”说着就往米拉身上撒灰。于是，米拉对她唱了一首歌：

清晨起来要最早，

夜晚睡下要最迟，

没完没了家务事，

三条都要你操持，

你是没有工钱的女仆役。

……

一家之长最尊贵，

无钱也要收的税，

不可缺的子孙辈，

三者都要好供奉，

唯独你是没有份的“无需女”。

……

要向儿媳献殷勤，

须听子女恶语声，

群孙争吵震耳聋，

三者都要你担承，

你要假做耳聋修忍性。

……

做事费力有如拔马桩，

走路弯腰好象鸡一样，

坐时无力身倒体踉跄，

力不从心衰老临身上，

你是灰心丧气的弯身妇。

……

吃的喝的冷又脏，

身穿褴褛破衣裳，

睡铺破皮毛全光，

三种滋味你要尝，

歌唱完后，接下来是一段叙述，道出了老人的真实处境，打动了她的心，使她松开了抓灰的手，对米拉产生了信任和敬重。

《米拉日巴传》虽然是人物传记，但它对历史人物有一定程度的夸张和虚构，还吸收了一些宗教神话和民间传说。书中用生动、形象的语言，塑造了带有典型意义的西藏社会各阶层人物的群像。传记受佛经故事的影响，采用问答式形式，全书以散文为主，中间插入一些歌词。语言通俗易懂，接近当时的口语。文笔朴实无华，生动流畅，堪称“藏族传记文学发展史中的一颗明珠”。藏戏文学剧本散、韵相间的风格，明白晓畅的语言，生动形象的人物刻画，宗教神话和民间传说的内容，无疑均受到这两部作品的巨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