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明

吃完早饭，阿妈从竹箱里拿出我们梦寐以求的新衣裳，给我们几姊妹穿上。这是她熬更守夜、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新衣裳啊！我们穿着新衣裳在堂屋里蹦蹦跳跳起来，都在互相比试着看谁的衣裳漂亮，谁的衣裳更合体。大妹穿着漂亮的新衣裳在屋里转着圈说：“我要穿着阿妈做的新衣裳到耍坝子的地方跟同伴们比一比，看谁的衣裳最漂亮！”引得阿妈笑了起来，嗔怪道：“人家阿妈做的衣裳更漂亮！”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阿妈做的衣裳是全天下最漂亮的衣裳！”阿妈“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们背着提前准备好的两只猪蹄，一些荞饼和糖果，在阿妈的带领下去参加山寨每年一次的过年耍坝子活动。我们踏上了白绒绒的雪路，犹如走在张张羊毛毡垫上。看到身后留下的深浅不一的脚印，仿佛做了一件不该做的错事。这时，我们的身后赶来了许多小朋友和大人们，我们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径直向目的地走去。耍坝子的地方叫海子荡，这是一个呈椭圆形的宽阔平地。海子荡及其周围都铺满了厚厚的积雪，像一片银色的沙滩。放眼望去，几乎整个山寨的人都来参加耍坝子了，他们大多都顺带了干柴，在雪地中堆成一片。孩子们都带来了猪蹄、荞麦饼和苞谷饭等。大人们都忙开了，有的在用铁铲铲积雪，有的在用坚硬的竹扫帚清扫铲后的余雪。有几个大人在扫除了积雪的空地上架起干柴烧火。

火堆燃起，耍坝子活动就开始了。首先要祭祀。我和几个稍大的孩子在大人们的指导下，用小刀割下一片孩子们带来的猪蹄肉放在里面，在另一个木盘里放入适量的荞饼、苞谷饭等食品，然后将两个木盘恭恭敬敬地送到祭师沙马木苏手中。他端起木盘走到一个大石头下，准备祭祀。我们这些小孩紧紧地围绕在他身边，专注地望着大石头。沙马木苏手里端着酒杯，恭敬地对着大石头祈祷起来：“请敞开你的胸怀，热烈地拥抱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吧！让你那神勇无比的力量，护佑这些孩子们健康成长吧……”祈祷完，他将酒洒在大石头上，并从两个木盘里抓出猪蹄肉和荞饼等轻轻放在石头上，让野鸟来啄食。接连几天大雪纷飞，大地一片苍茫，很多鸟儿不容易找到吃食，周围的树丛里、竹林里，各种鸟儿在啾啾啁啁，竞相亮开了乞食的嗓子。还有在那蔚蓝的天空中，有几只雄鹰在盘旋着，鸣叫着，仿佛随时都会俯冲下来啄食石头上的祭品。

接下来是敬树神。按彝家山寨的习俗，要推选一位当天参加活动的妇女主持，她得有许多健康的孩子。大家认为阿妈符合这个条件，于是就推举她主持这项活动。自我记事起，阿妈经常被推举为主持祭树神仪式，因此她熟悉这项活动的所有程序。阿妈带领着我们这群孩子，来到海子荡角落处的野梨树下，准备敬树神。这棵野梨树是这个地方众多野梨树中最大的一棵，它不仅长得高大、粗壮，而且果子也结得多。敬树神最要紧的是要找一个孩子扮演树神。这个孩子必须身体要壮实，口齿伶俐，还要有爬树的能力。阿妈看了看站在身边的这群孩子，她先要求大家自愿报名，有好多符合条件的孩子由于腼腆，不好意思举手，可有些举了手的个子又太小，体力单薄，爬树困难。“我来扮演！”我举着手大声说道。大人和小孩们都把目光移向了我，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对，他符合扮演树神的条件！”现场人都赞成我扮演树神。阿妈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说：“那就由你来扮演吧！”我沿着树干往上攀爬，大人们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我，我不能在大家面前丢丑，必须要勇敢地爬上树。我这样想着，就已经爬到了野梨树中间较大的枝干上，并稳稳地坐到了树杈间。当我看到大家朝我投来赞许的目光时，就飘飘然起来，仿佛自己真的就是这棵树上的神灵了。阿妈在树下问我：“尊敬的树神啊，今年你结了很多果子，利益了我们，利益了鸟兽，利益了万物，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看到树下人都升起崇敬的目光时，我感到更加自豪。我说：“我的这些恩德你们知道就好，牢记在心更令我满意。”每年祭祀活动都会重复演绎这些台词，所以我们每个小孩都牢牢记得。“明年你还像今年一样结好多好多的果子吗？”一个头戴花帕、身穿彩色裙的小姑娘稚声稚气地问道。“明年你还结那么多那么好的果子吗？”同伴们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开了。这时，一阵微风轻轻摇曳着野梨树，树枝上的雪花不断地飘落下来，有的落在我的头上、脸上，有的落进了我的衣领里，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致使树枝摇晃起来，树上的雪唰唰地飘落到人们的头上、衣上。有几个性急的孩子大声说道：“你明年到底结不结果啊？”大家也跟着叫起来了。我一紧张竟忘了台词，嘴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明年，明年吗……”树下更是沸腾起来了，有个大人佯装着要用斧头砍这棵树，恶狠狠地说道：“如果明年不结果，我现在就砍断你的根！”“别砍别砍，我明年要结果，而且比去年结得还要多。”我突然记起了台词，于是大家都高兴地笑了起来，纷纷递给我猪蹄肉片和米饭、荞饼等。我将它们一一放在树杆上，然后大声说道：“我将保佑你们这些孩子快乐、平安、吉祥！”树下响起一片掌声。

大家回到了篝火旁，大人们不断地往火里添柴，篝火燃得旺盛时，我们把自己带来的猪蹄丢进火堆里烧烤，猪蹄在火中嗞嗞地响着，不断地升起烟雾。大人们从火中拿出烧烫的猪蹄，用小刀一片一片地割给我们吃。我们也拿着小刀割一些猪蹄肉给大人们吃。我几乎吃遍了所有同伴们割给我的猪蹄肉，觉得都是那么的香，那么的美味。大家的嘴巴都是油腻腻的，肚儿也是胀鼓鼓的。我和妹妹们把带来的糖果分成若干份，分给同伴们吃。我感到耍坝子的人们都是一个大家庭里的人似的，那么的亲切友爱。此间，寨子里穿着节日盛装的年轻人，已陆续来到了海子荡。他们有的牵着自己心爱的马儿，有的怀抱着月琴，有的腰里扎着摔跤的彩带……

不一会儿，马蹄声、挥鞭声、月琴声、口弦声、喝彩声交织在一起，把山寨过年的热烈气氛推向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