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5月20日
◎石泽丰
门口塘,故名思义就是家门口的池塘。它在屋场的西南端,准确地说,位于旺桃伯伯家的门前,如一个大大的汤匙。旺桃伯伯家的房子西南角,有一片小小的毛竹园,毛竹园就紧贴着“汤匙”的腰身。
在皖西南的农村,池塘的主要功用就是为农田蓄水,几乎每个屋场都有。石家大屋也不例外,因田多且分布较散,祖辈们开挖出了荒塘、大塘、陈弯塘、连二塘和门口塘。荒塘、大塘、陈弯塘、连二塘离屋场均有些距离,唯有门口塘在村人们的眼皮底下。屋场上的人洗衣洗物,就近,首选的自然是门口塘,哪怕是后来养鱼,也是如此。有全屋场的人盯着,鱼当然没法被偷去。到年底了,队上(现在的村民小组)捕捞,每家每户都能分上几条。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门口塘荒废在了那里,只因村民们都搬走了,昔日的屋场被铁臂机械平整成了一片撂荒的耕地。它仰躺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天,看风吹云去,将过往收藏在心底。
印象中,门口塘里的水并不清澈,有些混浊,远比不上皖南山区里的水,但它养出的鱼肥,灌溉出的作物年年丰收。从水的来源看,它吸纳的多是雨天屋瓦沟里流下的水。到了最干旱季节,门口塘快要见底的时候,村里的人按照政府部门的统一调度,从河道里引水进来。河道里的水,是从太湖县的花凉亭水库里放下来的。它年年拯救了稻禾,拯救了门口塘里的鱼虾,使五谷丰登,让屋场上的炊烟袅袅不断,让孩子们的快乐年复一年。
那时,门口塘是我们农村孩子夏天的嬉水之地,但必须在父母的严厉监督之下,否则,一旦被发现,将会受到重重惩罚。十二岁的陈林就吃过亏,险些丢了性命。一个夏天的黄昏,陈林和先松背着父母结伴到门口塘游泳,不会水性的陈林一脚滑到了塘底,水瞬间漫过他的头,漫过他向上乱舞的双手。这一幕被巍巍的父亲小林看见了,好在小林就在不远处的家门口歇息。他刚从田里挑一担稻子回来,见状,便飞也似地跑到塘坝上,跳进塘里,一把抓起陈林的头发往上游,这才把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陈林给救了回来。从那以后,父母对我们的看管就更加严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只能在门口塘上头的水沟里捉捉鱼。门口塘每次从河道里引水入塘的时候,就有许多鱼儿逆流而上,我和庆龙常常兴奋地在放水沟里用砖头垒起小埂,将小网兜固定在那里,不到半天的功夫,许多小鱼儿就钻入了网兜。这快乐的滋味,一晃眼,好多年过去了。
多年以后,屋场上的人陆续外出打工,稻田开始荒芜起来,起先还有部分老年人耕种,后来,老人们失去了体力,耕种不了,稻田抛了荒。特别是屋场上的人集体搬迁后,门口塘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蓄水、灌溉、养鱼,已埋入烟尘。它虽然还是石家大屋的一部分,但它仅仅是一口水塘而已。
上次回去,行走在门口塘的塘坝上,只见半塘水盛在塘中,塘的四周垃圾遍布,显然长时间没有人清理。一阵凉风吹来,塘中心的水面被吹皱,如一个长者的脸面,呈现出岁月的粗糙。门口塘彻底的败退了,它在现实中终究输给了时光,像一个看透了世事的长者,用空荡荡的胸腔承接着露天的雨水,缄默。哪怕是风来雨去,也不言不语,如谜一般,藏着人间烟火。
门口塘是哪一年开挖的?我不知道。听爷爷说过,他的祖父小时候就饮过这塘里的水。也许,从石家大屋存在的那一天起,它就与之相存。或者更早,它就以一个小水洼的形式存在于那里,后来经过多次的开挖、筑坝,才形成我小时候所见的模样。它喂养过多少人?喂养过多少牲畜?门口塘很清楚。我虽不知,但我辈的血液里,流淌着门口塘孕育出的绵绵乡愁。过去,我们想尽一切办法试图走出石家大屋,再也不被泥土和贫苦打败。如今,当一切如当初所愿的时候,我们回过头来,重新走上门口塘塘坝,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叛逃者——门口塘不追究。在我眼里,它把天地和世道看得透透彻彻,看出了风轻云淡,生死从容,一切都不去说,一切也不值得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