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

318国道

都说此生必驾318，十月的318国道，会以怎样容颜面对一路追随的我们？

新都桥出发，沿着318国道，直奔稻城亚丁。高海拔地区行驶，驾驶员多少有些高反，难免头晕脑胀。沿途，时有“此生必驾318”的标语一闪而过，那标语是强心剂，振奋着驾驶员的神经。坚持，别无理由，亦是此生荣光。

“必驾318”果然名不虚传！平均海拔近四千多米的318国道，确有有高原王者风范，车一路飙行，虽九曲八拐，却宽敞平坦、畅通无阻。沿途除了县城，几乎无人居住，少见驿站饭馆。行走这地广人稀的天地间，车如一只蚂蚁，绕着之字形的盘山公路迂回折叠，起伏上下，拼尽全力也走不出大地山川的挽留。 人说318川藏南线是中国最美的公路，也是中国路况最险峻、通行难度最大的公路。50年代，为了将这条进藏的天路打通，动用了11万人，用了4年多的时间，还有2000多名筑路英雄为之献身，可谓“一公里，一条命。”行驶在这样的国道上，心存敬畏，沿途秋色如神赐一般，努力强打精神不舍睡去。

辽远天地，几乎都是连绵不绝的山峦草地，山峦裸露着黄绿肌肤，一山连一山，一坡连一坡；山头插满绿林黄树或红色灌木，如火把惊艳了我们的眼睛；石头山散落大大小小的石块，静静诉说着曾经的沧海桑田。

天高，地阔。荒凉，温情，冷峻，斑斓，或一枝独秀，或大气磅礴，一帧帧图画、一幅幅丹青变着格调闯入我们的眼帘。山峦不绝，草地无边，世界好安静，安静得只有车轮飞驰的摩擦声。偶尔，原野里闪过牦牛、马匹、藏宅、经幡、马尼堆的身影，是它们，让苍茫大地有了语言，有了符号，有了体温，有了人气。 车行318，百里不同天。一路上，我们领略着一天四季、时晴时雨的诡谲多端；一路上，我们经历着风霜雨雪、冰雹来袭的喜怒无常。不过一天的行程，似乎已历经生命的四季。就在刚刚，一场冰雹打得车哔哔啵啵求饶，雪白的雹子弹落一地。一会工夫，阳光蹦出来，似乎忘了刚才得暴戾，敞开怀抱一把将你拥入热烈。就在刚才经过的垭口，天空飞扬着雪花，道路结冰，车战战兢兢亦步亦趋。越过冰带，秋风送爽，十里秋风将一簇簇彩林推送你眼前，眨眼又甩在了身后……

一路上，惊叹不止，惊喜不断，感慨不停。默默迎接沿途的一切，心底交叠着一阵阵唏嘘。

牛奶海

七年前，曾去过稻城亚丁。当时正逢八月雨季，高反、寒冷、泥泞，脚泡在冰冷的水中，体力不支、畏惧感冒，不得已放弃了挺近牛奶海的念头。如今再到亚丁，说什么也要到牛奶海不可。电瓶车从冲古寺出发，朝往洛绒牛场。沿路的灌木、草地、河滩，被秋天这块调色板随意一抹，一簇簇、一团团、一片片的黄就此洇开，还跳跃着几簇红。那黄红的秋色，瞬间把你带进温暖静好里。“雪山，快看雪山！”拐角处，雪山乍现。雪峰兀立，在缥缈的白云堆里轮廓分明、冷峻无声。这应该就是央迈勇神山了吧，它在崇山峻岭间露出雪峰特有的锋芒。袅娜白云围着雪山打转，一会从它头顶甩出一幅水袖，一会给雪山披一层薄纱，一会又给它加一件白衫。无论白云如何缠绕，弥漫，遮掩，也挡不住雪峰刚毅的棱角。阳光强烈，雪峰白得铮亮刺眼，真担心太阳一晒，那雪就化了。

对于从稻城方向过来的人们来说，央迈勇是三座雪山里最难以见到的一座。然而我们何其幸运，在这金秋时节，我们在阳光里与它冷峻的目光对望。无论横看、侧看、左看、右看，那超脱凡俗的俊朗，总在第一时间抓住你的目光，一路行来，我们再也走不出它深情的凝视。

洛绒牛场，多年前还是可以在绿茸草地里行走，如今被栏杆保护起来。金秋的暖黄在草地间铺张开去，清澈、明净的溪流轻轻滑过它的身体，留下几行蓝绿色的诗文、几首曲调，慢悠悠浅唱低吟。

牛奶海，成了心中唯一的信念。可要步行到牛奶海，谈何容易？有人说到高原旅行是“让人眼睛上天堂，身体下地狱”。徒步造访稻城亚丁的牛奶海，你更能体会这句话的真义。平坦的洛绒牛场直接把我们交付给了山路的陡峭。从海拔4100米向上爬5公里，也不知陡直的钢架台阶究竟有几千几万，心里不断敲鼓，何时能到？阳光炽烈，晒得人头晕目眩；四千多的高海拔，让人胸闷气短；高原的风，径直穿透脊背，寒透全身。艰难跋涉的我们，呼吸困难还冷热交加。热时只留一件衬衫，可风一吹，又得披上羽绒服。人们歇歇停停，不断向来人打听“还有多远？”好多年轻人背着氧气瓶，恹恹蜗行。有人直接坐在了路边，不知还会不会继续。执着牛奶海的人们，相互鼓励、搀扶，朝牛奶湖蹒跚攀爬。虬枝老树，几只乌鸦的鸣叫平添了前路未知的新愁；葱绿草地，不紧不慢觅草的藏铃羊一幅不识愁滋味的悠闲。

脚已酸疼，体力透支，远远看到一块绿宝石被光秃秃的山峦置放心口，那是希望的湖，那是支撑信念的光。牛奶海，就要见到牛奶海了！高山海子是海拔4600米苍凉高原的一丝慰藉。很难想象，在这几乎寸草不生的雪域山巅，有一汪清池慰藉风尘，滋养一路干裂。这是雪峰瘦身的一湾清流么？这是神山激动而下的泪水么？雪山太寂寞，思念水的灵性，在它的清冽里找到的前世今生。牛奶海在阳光下晃动，玉落珠盘，无数绿宝石在跳跃；阳光照拂，无数灯盏在闪烁。这一池珍宝，炫目，迷蒙，不忍深看，却分明涤荡了一路艰辛，激荡了满池欢愉。

恨不得离它更近，我站在浅滩里，直接踩在褐色泥土的石块上，它们明明被海子浸淫淹没，却清晰地站在阳光里，一览无遗。远看牛奶海，闪耀着大块的翡翠绿，那是阳光慷慨给予海子的生命之绿、生机之绿。牛奶海，不仅仅是一处景致，更是自我超越的一个地标。它端卧天地间，静候世人用脚步去掂量；它置于某精神高地，等待世人攀越自己灵魂去靠近。我庆幸，我抵达了，抵达了。

站在雪山馈赠的疼爱里，闭目，深呼吸，风撩起我的纱巾，身轻如燕，超然我忘。我想，若不是牛奶海，人们还会千辛万苦上来吗？

牛奶海敞开清凉之怀，眸光晶亮，脉脉含情，却静默无语。此时无声胜有声，也许静默就是最有力的回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