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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卡火塘边的传说

甘孜日报    2023年05月05日

◎次仁罗布

“强盗和马帮?”我有些急切地问。

东子笑了,那对迷人的酒窝子卷起两个深深的旋涡。扎西尼玛一只肘支在桌子上,用手托着下巴,扎西邓珠两只胳膊交缠在胸前,绕吉嘴里嚼着一根牙签,都在等待东子的讲述。

“藏族著名的商人罗布桑布在这条道上走过无数次。”东子很得意地说。

“是寺院里供的商人罗布桑布吗?”我惊诧地问。

“就是他,民间流传着他的很多故事。走在商队最前面的是最俊的马,额头上贴着镜子,马鞍上铺着花色最美的垫子,马锅头背着叉子枪,腰间佩带一把长刀。他们从这个地界进入另一个地界,那里的强盗就在路边等待着。马锅头勒住缰绳,大呼一声‘吁——’马帮停住了。‘真是很准时啊!’强盗头子说。他的刀挂在腰间,衣服有些破烂,赭色的脸上看不出凶相。其他强盗有些在山坡上,有些把路给挡住。他们手里拿着磨得锋刃明亮亮的刀。马锅头骑在马背上,从胸口的怀兜里拿出一个牛角鼻烟壶,拔开塞子倒些烟粉在大拇指上,咝地吸入鼻孔里,吐出一口烟来,拍拍双手,把鼻烟盒装进怀兜里,这才缓缓地从马背上下来,向着强盗头子迎过去。‘我从太阳城拉萨给你们带来了印度的鼻烟、头巾、布匹,肯定会让你们高兴的。从建唐(香格里拉)需要带些什么东西过来?’马锅头问强盗头子。‘我们带来了酒和一头牛,路上你们辛苦,先吃好喝好!’马锅头和强盗头子一同往前走去。马帮的腊都把驮物从骡背上卸下来,强盗们准备杀牛煮肉。牛在几声叫唤中倒在了地上,四只腿蹬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他们坐在溪流潺潺的柳树阴影下,从各自腰间取下自己的木碗放在面前,像是久未相见的兄弟一般。强盗头子捻动着佛珠,向马锅头打听这一路的经历,频频举杯一饮而尽。肉香飘散在空气里,酒开始让舌头打卷,这时强盗头子向马锅头倾诉日子的艰难。马锅头拍着强盗头子的肩膀,轻轻摇晃着脑袋说:‘谁不这样呢!’他们在夕阳金色的余晖中,端着盛满酒的木碗,喝得面红耳赤,喝得语无伦次。最后点燃一堆篝火,拉起弦子跳起了舞。他们唱道:‘骑着马儿翻过雪山,铃儿叮当∕家乡越来越远了,牵着马走在山下,铃儿叮当∕却望不见故乡的山……第二天,从地上爬起来,烧开早茶,匆匆吃过早饭,强盗和马帮依依不舍地分别。马锅头张开双臂,把强盗头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们额头碰额头,相互拍拍肩膀,马锅头头也不回地骑上那匹骏马,手握缰绳,双脚拍击马肚的同时,嘴里大喊一声‘驾’,这声音洪亮得响彻深谷。强盗们望着马锅头的背影,眼睛里闪出艳羡的目光。腊都赶着马帮跟随马锅头消失在道路的尽头。‘这马锅头真是个好人!’强盗头子说完,把垂落的发穗夹在辫子里,扛起东西唱着歌儿向山上进发。他们脚底踩住的石块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强盗头子的心里算计着马帮回来的日子。”

东子停了下来,从脑袋上取下太阳帽,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这是我听到的关于茶马古道上的一些故事。”东子双手举到头顶,把头发向后捋顺。

茶越来越浓,积的油脂越发金黄。屋子里静默了一阵,扎西邓珠手捂住嘴咳了一声,我们的目光投向了他。

“啊呀!那就听我来讲个真实的故事吧。”扎西邓珠用他沙哑的嗓音说,脸上挂着微笑。

“在这横断山脉中发生了一件很奇异的事情,那是在1944年吧,具体时间那个老人也记不住了。那天天空飘落着雨丝,一片灰蒙蒙的,人们躲在土房里,埋怨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地里的庄稼快要收割了,雨却像拉稀一样断不了。斯朗乃布蹲在火塘旁,用一根木棍搅动灰烬,心里非常焦急。这时他们听到了一种古怪的声音,它把山谷都震动了起来。斯朗乃布惊慌得连滚带爬跑出房门,看到一个巨大的铁鸟向着山谷呼啸而去,那叫声把他的耳朵都要震聋了。那只铁鸟从前方的山嘴贴着地皮掠过去,接着他们听到了巨大的轰鸣声。山上的七户人家,全都跑到了外面,一脸惊恐地盯着铁鸟消失的方向。村子里年纪最大的人说:‘是山下被镇伏的魔鬼逃了出来,他会把谷地里的人都给吃掉的。’女人和小孩恐惧地啜泣,雨把人们浇得全身颤抖。十几个男人聚在一起商量,怎样才能阻止悲剧发生。雨淅淅沥沥地飘落,整个谷地一片灰色。斯朗乃布用手揩掉脸上的雨水,说:‘我们去嗡甲寺请僧人作法吧!’男人们脸上的愁容被这句话给冲淡了。他们觉得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他们商议派谁去,因为去嗡甲寺必须途经铁鸟落地的地方,魔鬼会不会下手把人给抓去吃了?最终斯朗乃布和村里的两个壮汉被派了出去。他们的家人泪汪汪地与他们告别。他们仨牵着三头骡子沿着之字形的盘山小道往坡下走,他们的鞋里灌满了泥水,冰冷的雨水让身上的温度降下来。‘要是我们被魔鬼抓去了怎么办?’有人问。‘格绒,你净说些不着调的话,你念《度母经》,魔鬼还能碰到你?’斯朗乃布说。他们三个冻得嘴唇有些发乌,三匹骡子也很不情愿地迈着蹄子,踩碎的水珠四处飞溅。斯朗乃布他们走到山脚下时,雨莫名地停住了,天空依然一片灰色。他们相互看看,心里想着这会不会是个不好的兆头?他们仨要穿过谷地,经过前方的山嘴,接着要沿着布满荆棘的更狭窄的山谷往前,之后再翻越两座山才能到达嗡甲寺。这一趟路骑着骡子也得走一天。他们仨抬头仰望自己的村子,除村子旁那一点绿外,整个山坡都被深褐色所占据,望去毫无生机。他们仨一同念诵《度母经》,心里祈求能够平安地穿过前方的山嘴。越是靠近山嘴,他们的心里越是慌乱和恐惧。”

扎西邓珠喝了一口茶,用手揩掉嘴唇上的油脂,把衬衣的袖子挽上去,露出白净的胳膊来。

“他们看到之前见到的那个巨大铁鸟,它身上冒着烟。铁鸟把地上的石头、土都给掀翻,挖出了一条深深的沟来,还有刺鼻的烧焦气味。斯朗乃布他们停下来,惊讶地望着那个庞然大物,为它的力道赞叹不已。他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发现到处洒落着奇形怪状的碎片。‘我们不要靠近它,离它远点。’格绒瞪着不安的眼神说。斯朗乃布弯下腰捡起一块东西,上面还有白色的图案,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格绒,达娃,我们去看看那铁鸟吧!’斯朗乃布提议。‘我们还是去嗡甲寺,请僧人降服这魔鬼吧。’格绒怯怯地说。斯朗乃布和达娃把骡子的缰绳递到格绒手里,他们向着铁鸟走去。他们看到铁鸟的两个翅膀给折断了,还能看到冒出的火星,听到噼啪声。铁鸟的门被撞飞了,黑洞洞的门里飘出烟来。斯朗乃布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他从腰间抽出刀子,钻入铁鸟的肚子里。铁鸟的肚子很大,一股刺鼻的烧焦气味弥漫,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再往铁鸟的头上看去时,有两个人坐在凳子上,趴在那里,有一个倒在地上,一只胳膊不见了,满脸都是血,地上还有一地的碎玻璃。‘达娃,这里没有魔鬼,里面躺着三个人。’斯朗乃布说。两个人战战兢兢地凑过去,看到这三个人一动不动,怎样叫喊也不理会,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死了。他们不再恐惧了,开始在铁鸟里寻找些有用的东西,找到了一些绳子、衣服、毛毯、鞋子。他们叫来格绒把这些东西给分了,他们为不用去嗡甲寺感到高兴。他们折返到山嘴边的时候,格绒突然说:‘让他们这样死在那里真可怜!’斯朗乃布和达娃好像被这句话给刺痛了。‘都是父母生出的小孩,不能让他们抛尸在野外呀!’达娃补上一句。‘那我们把这三具尸体驮回村子里。’斯朗乃布建议。他们三个都同意了。再次钻到铁鸟肚子里仔细辨认时,看清这三个人都是大鼻子、蓝眼睛,手臂上的毛像猴子一样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猜不出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死在这里。看来他们喜欢这个地方,那让他们葬在这里吧。一头骡子背着一具尸体,开始往村庄方向走去。到了山脚下,他们再次商议这样驮着尸体上去,会不会被村民们骂?但想到要是尸体腐烂生虫,这些大鼻子真是遭罪了,他们仨也会因为没有怜悯之心而遭报应的。斯朗乃布狠狠地吐一口痰,牵着骡子的绳子往山道上走去。格绒和达瓦也牵着自己的骡子跟随在后。泥泞的道路上骡子不时地打滑,他们用力地往上拽。斯朗乃布他们快到村子时,所有村民都等在村口。听完他们的讲述,人们犯愁了,因为这些人跟大家不一样,安葬不好变成厉鬼那可就麻烦了。他们又派人到邻村的密咒师那里,请他指点如何处理这些大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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