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9年06月25日
◎中国劳动保障报记者 杨刚基 杨峰 赵泽众
折多山,海拔4900多米。过了此山,便进入康巴藏区腹地。这里地域辽阔,气候寒冷,空气稀薄。
自折多山往西,再翻越几座海拔4500米以上的大山,就到达理塘县城。此地海拔超过4000米,人称“天空之城”。
五月下旬来到理塘,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片绿油油的菜地,一排排齐整整的大棚。没想到,这里销往香港、澳门的蔬菜,占整个四川销量的2/3。
这是理塘县现代生态农业产业园的蔬菜基地。靠着这块“宝地”,周边5个乡镇的11个贫困村摘了帽。
壮美的甘孜大地上,扶贫脱贫故事每天都在发生。全州贫困发生率,已从2014年的23.2%降至如今的3.5%。
发展特色好产业
黄瓜顶花带刺,小西瓜吊在空中,圣女果挂满枝头……入夏后,在理塘县甲洼镇田园综合体,天天都有新鲜果蔬往外送。
经理名叫马海波,有点来头:山东寿光人,精技术,善经营,是种菜行家。用的工人,清一色本地农民。“女工一天100元,男工120元。干完活就领钱,天天都有获得感。”他笑着说。
除了务工所得,村民们流转土地,每亩每年700元;年底分红,每户近1000元。田园综合体采资租取“飞地”模式运营,周边贫困村用产业扶持金,在不属于本村的地方认购大棚,再把大棚给企业,每个年租金3万元。
村民们正在地里忙,有人锄草,有人架秧,动作麻利。育苗棚外,刚培育好的一捆捆秧苗,被码放得整整齐齐。
曾经,这里菜比肉贵。“别说种菜、吃菜,我见过的菜,不超过3种。”女工郎章志玛说,“以前地里只种青稞,每年每亩纯收入不到300元,赶不上现在3天工钱。”
没产业,没技术,收入低,日子过得苦。一年到头就是青稞、酥油,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我们也想过到外面打工,最终还是没迈出那一步。”郎章志玛说。
在甘孜州,不是没有人出去过。有一次,炉霍县人社局挨村讲政策,说好处,发补贴,最终带了70人到省外打工。“人送到了,我们以为大功告成。没想到,他们在外地不习惯,根本待不住。20天不到,所有人都回了家。”县人社局副局长胡永高说。
出路在哪里?甘孜州引进龙头企业,发展本地产业,建基地、搞加工、创品牌、拓市场,群众就地打工挣钱。
甲洼镇田园综合体,就是甘孜州引进的盛煌农业公司经营的。马海波带我们走进一个大棚,里面种着圣女果。“这果子,娇贵得很,比娃娃还难带。”他说。
浇水施肥,育苗打叉,藏族群众干得头头是道。田园综合体里建了就业扶贫实训基地,办起培训班,他们都报了名。教室里学理论,田地上实操,现学现用,边学边干。老师就在身边,不懂就问。
“他们的技术,不比我们寿光人差。”圣女果熟了,马海波拍照发到朋友圈,有种菜的朋友说“可以当样品”。
附近村子,家家户户门前都有蔬菜小棚。萝卜,油菜,西红柿,长势喜人。“群众平时吃菜不用买,省了一笔钱。”卡娘村第一书记彭措说。
除了蔬菜,食用菌、中药藏药、藏系绵羊、林果等,也是甘孜州的重点扶贫产业。通过电商平台,产品卖到全国各地。目前,全州建立特色农林产业基地172.76万亩、集体牧场33个,共有电商服务中心4个、服务站658个。
农村不比城里差
海子山,雨后。
碧空如洗,朵朵白云飘山间。海子环环村,就在半山腰。
1935年5月29日,中央红军的勇士们背靠海子山,不惧枪林弹雨飞夺泸定桥,打开北上通道。
我们乘车从泸定县城出发,沿着盘山公路,十几分钟就到了海子环环村。“没通公路的时候,上山要两个多小时。” 村支书姚在文说,“种的菜卖到县城,全凭人背。要是卖猪,一整头没法运,只能先切成块。”
那时,每天后半夜到天亮前,在山下能看到点点微光,顺着山间小路慢慢向下移。这是村民打着手电筒,背着上百斤蔬菜,下山赶早市。
如今,山路上的微光已被太阳能路灯替代。“收完菜,打个电话,老板开车上来拉。”姚在文说。
要想富,先修路。像通往海子环环村这样的通村硬化路,甘孜州已经修了21760多公里。这个数字,每天都在增加。
“美丽海子是我家,农村不比城里差。”硬化路边,立着路灯,刷着大字。走进村民姚在俊家,客厅、洗手间、厨房、储物间围成一个院落。客厅里,大屏液晶电视放着节目,饮水机时不时咕嘟咕嘟响,路由器的灯不停闪烁。茶几上摆着两个果盘,装着水果、干果。
海子环环村曾是省级贫困村。村里最穷的杨其武,过去全家吃饭都成问题,吃上顿没下顿。现在怎样?杨其武带我们看他家冰柜。一个放客厅,打开一看,腊肉、腊肠,全是“硬货”;一个在厨房,生肉、馄饨,随吃随取。俩冰柜,都满满当当。
日子过得好,收入从哪来?姚在文带着村民学技术,从零起步搞集体经济。“过去种玉米,亩产500斤。人社部门带着专家手把手教,现在亩产2000斤。”420亩核桃,300亩樱桃,400亩无公害蔬菜,800亩玉米高产示范基地……村集体经济红红火火。
宜牧则牧,宜粮则粮,宜菜则菜,宜果则果。目前,甘孜州共有集体经济实体1109个,带动4.4万余户贫困户稳定增收。
离开泸定,经过康定,沿着川藏公路,翻过海拔4659米的剪子弯山、4718米的卡子拉山、4696米的兔儿山等大山,便进入藏区腹地。海拔高了,植被少了,寒风凛冽,天空时而飘雪、时而落雨。“六月飞雪,一天四季。”在这里生活,自然环境严酷。
雅江县帕姆岭村村民长生的家,就在川藏公路旁。这是一幢3层藏式楼房,石木结构,冬暖夏凉。房顶,一面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长生一家以前在海拔5000多米的山上住。骑马上去八九天,快了半个月打个来回。土壤贫瘠,种什么都难活。在易地扶贫搬迁政策的支持下,一家人搬到山下。
近20页精准帮扶手册,详列了几年来持续不断的帮扶措施,记录了长生家的变化。纳入医疗救助,发贷款支持养猪养牛,开展实用技术培训,提供公益性岗位……2016年,住进新房,通了电;2017年,通了自来水;2018年,通了有线电视。
如今,一家人实现“两不愁三保障”和“三有”(有安全饮用水、生活用电、广播电视)。就在不久前,他们摘掉了贫困帽。
脱贫攻坚,苦干实干。2014年,甘孜州精准识别贫困村1360个、贫困人口22万人。如今,1109个贫困村已经退出,贫困人口减少18.9万人,年均减贫3.78万人。
“苦日子过完了!”康定市东俄洛二村已脱贫的白玛拉初说完这话,流下了眼泪。
啃下最难硬骨头
这是一个延绵几十里的山村。
19公里的山沟里,散居着60多户人家。走上一公里,能看到两三个院落。
村叫其龙村,位于甘孜县。2015年,罗涛来村任第一书记。所见所闻,让他震惊——
全村没有整修过的路,出行靠人走出来的羊肠小道。村民从河里取水喝,疾病多发,常有人得包虫病,厉害的还得动手术。有人住木屋,有人住帐篷,风大了进风,下雨了漏雨。八九岁的孩子在山上放牛,学校里没多少学生。多户人家基本与世隔绝,很多老人连乡上都没去过……
其龙村所在的大德乡,是甘孜州24个深度贫困乡镇之一。这些乡镇位于雅砻江上游,分布在色达、甘孜、德格、石渠四县交界区域。就在几年前,有的乡镇到县城仍是土路,车程六七个小时;有的乡镇没出过一个大学生;有的村贫困发生率超过72%……
面对贫中之贫、困中之困,怎么办?甘孜州拿出专项政策,调度精锐力量,分解目标任务。53条措施,条条瞄准“标靶”。每个乡镇一年修多少公里公路,打多少口井,建多少所公厕,盖多少座垃圾收集池……一项项,清楚明了。
硬骨头,不好啃。色达县甲西村的161户人家,分散在12条山沟里,最低处海拔也有4300米。县人社局驻村工作队队员泽翁郎绒,是队里唯一一名既会汉语又通藏语的人。每次走访村民,他都要换4种交通方式:先开车到山脚下,再骑摩托车进山,没路了骑马,马没法走了只能步行。就这样,一户户访贫问苦,发低保金、草原生态奖补、特困群众生活救助金,代缴养老保险费,组织村民学技术。“看到村里一天比一天好,村民越来越幸福,我比他们还高兴。”泽翁郎绒说。
扶贫工作人员时时面临危险。罗涛开车带人勘探地形,准备修路。车开不动,熄火下车。不远处吃草的牦牛没见过汽车,发疯一般飞奔而来,足有上百头。罗涛等人赶紧钻进车。一头头牦牛擦着车跑过,车里人连呼万幸。
基础设施有了,甜头来了。没通路时,牙衣河乡牙衣河村村民上山捡松茸,早上出发,晚上才到山顶。“捡一次松茸就像出一趟远门,还要带上吃的在山上住几天。”村第一书记杨富成说。村子距离县城140多公里,新鲜松茸运不出去,只能晒干低价卖。如今,骑上摩托车,一个多小时就到山顶。早上捡的松茸,中午运到县城,下午运到成都,价钱涨了三四倍。
在罗涛眼里,村里一天一个样。无房户住进新房,危房改造成安全房。全村挖了15口井,每家往返20分钟之内就能打到水。放牛娃背上了书包,教室里坐满了学生。“牦牛在路边吃草,有时还走到公路上。天天见车,来了车还能怕?”罗涛说。
交通条件好起来,基础设施建起来,还要让农牧民腰包鼓起来。靠着集体经济补助金,牙衣河村在县城办了农产品销售点。每家每户都养藏香鸡和藏香猪,销售价格不低,仍供不应求。“光养殖这一项,户均就增收五六千元,今年我们村肯定脱贫。”杨富成说。
今年,温拖乡将建特色农业基地1000亩,长须干玛乡将建集体牧场3个,泥朵镇将建电子商务服务站1个、开展电商培训63人次,阿须镇将创建省级旅游扶贫示范村1个……24个乡镇正铆足干劲,加快步伐奔小康。
更好日子在后头
我们来到雅江县益因二村。刚进普错汉姆的家,她的手机就响了。听声音,是微信好友发起视频通话。
手机响个不停,普错汉姆接通了视频,有点不好意思:“亲戚约我一起上山挖虫草。”
普错汉姆今年50岁。去年藏历年,在县城上学的两个孩子回家,教她用微信。以前,一家人住在山里,没电没路,也没手机信号。有的亲戚几年才见一次面,有的完全断了联系。
受益于牧民定居工程,普错汉姆一家搬到益因二村。如今,有事没事都能视频聊几句,还经常见面,亲戚们又熟络起来。
美丽甘孜,有看不尽、说不完的新光景。培训上门,往常闲在家里的男人们,学会了焊接、开大车、修摩托车。挖井、修路、建桥、架电线,基础设施建设提供了新岗位。农牧民买了电视,通了有线信号。有的藏族群众最爱看新闻,了解新鲜事,跟着播音员学普通话。
过去骑马,如今开车。稻城县亚丁村的四郎汪堆,去年开着自家越野车,带着家人到拉萨玩了8天。“我们家能出去旅游,多亏了村里搞旅游。”他说。
亚丁村,大山深处的一个村庄。靠着发展旅游业,村民不但脱了贫,还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新生活。四郎汪堆把新建的房子租出去,年租金28万元,加上挖虫草、捡松茸、自家接待游客,年收入36万元。
今年54岁的四郎汪堆,忘不了曾经的苦日子。吃不饱肚子,只能背着酥油、酸奶翻山越岭换粮食,一天回不来,就在山上过夜。鞋子破了,打了补丁继续穿,只要鞋底不断就不扔。物资运进运出靠马帮,走出大山得好几天。
现在,山里依然有马帮,只不过成了旅游项目。单靠经营马帮的分红,四郎汪堆一家每年就有6万元收入。
高原藏区,“驴友”心中的圣地。甘孜州以全域旅游统揽产业扶贫,农旅融合,牧旅结合,林旅整合。藏族群众建民宿,让游客住藏房、吃藏餐、穿藏服,体验康巴文化和高原生活。
新都桥,海螺沟,牛奶海……穷乡僻壤变身“网红打卡地”,群众挣了票子,长了见识,过上新生活。甘孜州的目标是,2020年旅游总收入达200亿元,对全州GDP贡献率升至40%,旅游税收占全州财政税收的45%。
这几年,四郎汪堆也成了“驴友”,成都、重庆、丽江等地都去过。路近自驾,路远乘飞机,手机上买票。听他细数一家人去过的城市,我们露出了惊讶表情。他说:“这算什么呀!我们村还有人到国外玩过很多次呢!”
甘孜州18个县市均为深度贫困县市。目前,康定、泸定等6个县市已摘帽。按照计划,今年,其余12个贫困县将摘帽,251个贫困村退出,7161户31242名贫困人口脱贫。
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