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10月08日
◎嘎子
女支书朝后面的人挥挥手,说了些什么,那些怒火满面的人退后让开,我就开了门。那些人又跟在女支书背后,吼叫着挤了进来。他们使劲抽吸着鼻孔,嗅到了浓浓的狗肉腥味。厨房的墙上钉着还在滴血的狗皮,那是甲嘎留着给姐夫做褥子的。女支书气青了脸,抚着狗皮说:“娃娃们,你们知不知道,这狗是我们队里的命根子。”她说,这狗是守护队里的种子库房的,全靠它雄壮的模样,这么多年偷粮食的贼才不敢来光顾。她回过头,眼光很吓人,说:“谁偷杀了狗,你们说说!”
没有人吱声。
她又说:“说呀,我们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谁不知道你们这些娃娃到我们这里来,是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我只想问个清楚。”
甲嘎站起来说:“狗是我偷杀的。”
我也站起来,说:“也是我偷杀的。”
甲嘎很凶地恨了我一眼,说:“你来充什么数。”
女支书冷笑了一声,说:“你们来我们这里,就是我们的社员。你们做的事,如是我们乡下人,我们会把他挂在树上吊个三天三夜。对你们我不吊不打,你们这些娃娃不懂事,我就教教你们。”她朝身后的两个很高很健壮的汉子说了些什么,高个汉子过来,提着我和甲嘎的胳膊走出屋外。
他们把我和甲嘎带到晒场背后的库房内,打开一间黑屋子把我们扔了进去,说:“你们安安心心在这里睡个舒服觉,过两天再来放你们两个放出去。”
我问:“我们在这里吃什么?屎尿撒在什么地方?”
他们没回答,哈哈大笑起来,哐当一声锁上了门。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屋内黑如地洞,我们瞪大眼睛也看不见对方的身影。我们只有用手摸。我们抓住了对方的手,心内才踏实了些。甲嘎的手湿漉漉的,在出汗。
“找个地方坐下来。”我说。
“这他妈的什么地方,到处都一个样。”甲嘎说。
我的脚下到处都是这种松软潮湿,散着霉味的泥土。
我们摸索着,靠墙坐下。此时,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清对方的轮廓了,也能看清门角下透进的一抹暗黄色的光,那里有股冷嗖嗖的风吹进来。
开始,我们在黑暗中沉默不语,不久就憋不住了。甲嘎说,我们讲故事吧。这黑暗阴森的地方是讲鬼故事的好环境。甲嘎讲了一个,我觉得并不吓人。我也讲了一个自以为很吓人的吊死鬼的故事,甲嘎也觉得没趣。我俩又沉默了。
一股怪异的气味在屋内弥漫,我们都坐不住了。我说找找看。我们在屋的一角找了一大捆破牛皮袋。我说拖几张垫在地上睡觉,甲嘎也同意。我解开捆住皮袋的绳子,甲嘎使劲一拖,哗啦一大群老鼠吱吱叫着散开,又回用晶亮的眼睛凶狠地盯住我们。甲嘎哇哇大叫,抓住我的手像患了风寒似地颤抖。
我们不敢要那些粘满鼠粪鼠尿的皮袋子了,又回到原地坐下。甲嘎说他从小就怕这些毛骨悚然的小家伙。我说我从小就不怕,我是猫变的。一次,我屏气不动,等两只寻食的小耗子到了脚底,手猛地一伸,两只耗子都让我抓在了手中,我又狠狠一摔,两只耗子都变了肉饼。
我们背靠背坐在地上。甲嘎说我们别睡死了。他认识一个守库房的就是睡得太死了,让讨厌的耗子咬掉了一只耳朵。
黑暗愈加寂静,听得见瞌睡虫进攻的声音。我们都忍受不住了,垂下了沉甸甸的脑袋。在沉睡中,我听见甲嘎又哇哇大叫起来,睁开眼睛,见他站起来,抬着一条腿使劲地甩。他说有只耗子钻进裤筒里去了。我叫他箍住大腿,别让耗子钻进裆里去。耗子真叫他甩出来了。我扑上去,把地上晕头打转的耗子捏在手心狠狠一捏,便断了气。这只耗子不大,却养得很肥,我提着尾巴在惊恐的甲嘎眼前晃了晃,扔到了墙角。
甲嘎猛地哭嚎起来,扑到门前擂着门板大喊大叫:“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没有应声。这是大库房内的小套房,喊破嗓子也没有谁能听见。甲嘎跪在地上伤心地哭嚎,一点没有了让我佩服的打狗英雄的勇气。我们痛骂那些胆小懦弱的新知青,这么晚了,还不来救我们。后来,我们才知道,有人告诉他们,我们是送到公社受教育去了。他们想不到两位“英雄”的受难地近在咫尺。
哭泣喊累了,我们还得睡,这黑黝黝的地方不睡就没法活。为防耗子,我们把衣裤用捆皮袋的绳子扎起来,衣领上翻,把耳朵紧紧裹住。此时,我们才尝到了女支书惩罚的滋味,比吊在树上酷烈多了。
我们就这样抱着双膝背抵背在黑暗中半睡半醒,我们不知道昼夜交替不知道时光流失。我们只感到饥饿的肚子像渐渐燃旺的火,烧得难受。后来,滚烫的火又突然熄灭,又冷又沉如压着很重的冰团。我们懒得说话也没有气力说话,没有水的滋润而干裂的嘴唇,如枯朽的木头上掏的洞,僵硬得动不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