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09月07日
■张旭
此称是一位来自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的藏族作家,位于云南西北的迪庆,在地理上算得上是边地的边地,在文学上,这个地区的文学创作也没有得到评论界太多的关注。外界的关注少,并没有影响作家的创作热情,此称的创作似乎也并不是为了外界的名利,“我一直惦念我的山里岁月,所有在泥土里经历过的一切……我希望能用自己贫乏的语词,把这温暖的一切诉诸纸面,或死或生,别无他求。”此称的小说用回到生活现场的方式,呈现出藏族的生活状态和民族文化心理,在藏族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中发现真、善、美。本文将从朴素的生活哲学,对文化冲突的观照,叙事技巧三方面尝试解读此称小说。
一
回到原始生活现场的此称小说有着毛茸茸的触感,但这种毛茸茸的对生活的原生呈现,并不同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新写实小说那种对现实生活荒诞丑恶的“原生态”还原。回到原始的生活现场,此称对生活本身有着自己的价值判断。回到原始生活现场的小说创作,此称融入了自己作为藏族的朴素的生活哲学,他不是带着一种审丑的眼光去揭露现实的丑陋,而是用一种鉴赏的眼光去发现藏区日常生活的诗意与人性,此称试图用这种朴素的生活哲学去对抗现代文明的欲望化世界。
现代文明宣称自己处于“主流”地位,将藏区视为“边缘的”,这本身就是值得怀疑的,边缘和主流的划分标准是由现代文明规定的。现代文明用自己的主流话语权不断压缩“边缘”的生存空间,消解“边缘”与“主流”的差异性。现代文明给藏区带来了一系列的变化,物质生活的提高,但随之出现的是传统的民族的东西逐渐失落,同质化的东西越来越多,具有民族特性的东西渐渐变少。差异性是保持民族特色的重要支撑,此称小说回到原始的生活现场,就是要从藏区人民的日常生活中发现民族的特性,保持民族的差异性,体现藏族独特的朴素的生活哲学。作为一名藏族作家,此称在小说中并着意于藏族服饰、饮食、文化等方面的描绘,而是将藏族的民族文化心理融进小说内部,使小说体现出一种朴素的生活哲学。小说《没时间谈论太阳》的故事并不复杂,甚至有些平淡,没有炫目的技巧,小说讲述了两个从事传统农事的年轻单身汉平常的一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看似陶渊明归隐式的田园生活,小说结尾处《新闻联播》的出现,却又提醒我们这个世界和现实生活是有关联的。《新闻联播》里所提及的国内生产总值、世界杯足球赛、虚拟货币的价值……与罗布和扎西的世界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一个是发展的现代世界,一个是不变的乡村世界。亘古不变的乡村世界和外部世界有着无法抹杀的联系,但是在乡村内在的秩序下把这种外在联系淡化了。在《没有时间谈论太阳》里,金钱欲望被淡化到几乎不存在,扎西和罗布恣意自在,山上砍柴,和动物对话,随性喝酒谈天,拒绝虚无,关心生活本身。这部小说表现出一种拒绝欲望化生活,追求简单,自然,随性的朴素生活哲学。
二
回到原始的生活现场,此称的小说还表现为对新文明入侵与传统藏族文化冲突的观照。位于滇西北的迪庆藏区,在地理上相对边缘化,但还是无可避免的受到现代文明进程的影响,传统的习俗被“先进的”现代文明冲击,发电机带来了电,电灯使夜晚像白天一样明亮,对年轻人来说,电视机的到来比口耳相传的民间故事更具有吸引力……这种冲击不仅是器物上的,更来自于思想观念的冲突。作为一名八五后的作家,此称亲历了新时期以来迪庆藏区对外来文化的反抗、接受、反思、迷惑,他把这种对变化与抗争的思考融入小说。
小说《薄暮之雪》和《老牧人曲甲》就是从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交锋的展开的。《薄暮之雪》中电视机和爷爷暗示了两种不同的文明,电视机代表了现代工业文明的叙事方式,爷爷的故事则意味着传统的藏族口头叙事,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对于一个尚未通电的藏区小山村,电视机无疑比老人的故事有更大的吸引力,在传统和现代文明的较量中,现代文明似乎更胜一筹。《老牧人曲甲》里放了一辈子羊的老牧人曲甲,把羊当作生活的信仰,在国家恢复草原生态,适度放牧的政策下,曲甲成了村子里最后一个还在坚持放羊的人,尽管畜牧局工作的女儿多次劝说,曲甲却依然放羊,放羊对老人来说不只是一种生存手段,更是一种对传统生活方式的坚守,但在老人去世后,羊立马就被卖掉,村子里再没有放羊的人。爷爷的故事和老牧人曲甲的“羊”都是一种文化符号,符号的背后暗含着藏族的传统,藏族有着悠久的口头叙事传统和畜牧传统,“故事”和“羊”的逐渐失落,是对传统在现代文明中失落的隐喻。在这种传统与现代交锋后,面对传统的式微,小说表现出一种失落感,《薄暮之雪》的结局,爷爷咽气和新安装的电视机开始播放几乎同时发生,《老牧人曲甲》中现实里难以抵达的精神故乡,在梦中老人在羊的帮助下得以实现,抵达精神故乡,肉体的死亡也随之而来,老人过世以后,羊也被卖到远方,村子里再没有羊,也没有放羊的人,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三
回到原始生活现场,使小说呈现出一种毛茸茸的生态,很大程度得益于此称在小说创作中对叙事技巧的应用。此称擅长于掌控小说的叙事节奏,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此称小说叙事的节制。小说《没有时间谈论太阳》的故事时间集中在一天之内,整个叙述紧凑,从一开始就进入叙述状态,梦中熟睡的罗布被脚麻惊醒,起床与邻居扎西上山砍柴,作为两个精力过剩的年轻单身汉,小说中却很少有异性出现,作为仅有的年轻女性,罗布的妹妹出场时间也极短暂,并没有展开与妹妹相关的叙事。小说中提到《新闻联播》,暗示读者这是一个与现代社会有联系的世界,但也只是点到为止,绝不另生枝节。此外,小说中罗布和扎西看似东拉西扯的打趣,闲聊实则是丰满了人物形象,也给小说增添了灵动的气息。小说《薄暮之雪》里爷爷临终和电视机开始播放几乎同时进行,但爷爷过世的那一条叙事线索,并没有展开,而是用漫天大雪作为结局,用天气的变化隐喻时代在变化,爷爷的故事所代表传统文化逐渐被年轻人抛弃。小说《流亡者》中,小说的叙述集中在桑珠如何为爱抗婚,娶亲,在意外失去爱后流浪的过程,桑珠流浪后的生活被省略了,此称在小说叙事上的节制,使得《流亡者》的主题更为明确。
此称小说让人印象深刻的还在于小说结构上的与众不同。读过此称小说的人,很难不去提及他在小说结尾的设置,此称喜欢在小说结尾设置一个“突变式”的结局。《流亡者》用倒叙的方式讲述了桑珠的一生,但是在结局处,被揭晓的小说叙述者身份却让读者不知所措,这个叙述者是桑珠的退婚对象拉姆的现任丈夫,但是叙事人在之前的叙述中完全没有被提及,这样的情节突变,完全在意料之外,也不在情理之中。这种“突变式”的结局更为突兀的体现在小说《糖果盒子》中,年幼的孩子和小朋友一起玩着过家家,对父亲的意外死亡因为太过年幼而表现出懵懂状态,只想要糖果盒子,又是在小说结局处发生突转,原来是一个老人的噩梦。此称很擅长用梦境、幻想与现实的交织展开叙事,小说《闯进来的究竟是谁》里,“我”作为新郎官,马上要举行婚礼了,新娘和伴娘正在布置喜房,“我”却走神了,幻想出七年前的初恋拉姆来抢亲,当“我”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七年前从来没谈过恋爱。此称小说的“突变式”结局可以看做是他对梦境与现实切换的一种手段,但是这种手法还不成熟,“突变式”的结局有时显得不够自然,太过突兀,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
结语
回到原始的生活现场,此称小说创作体现出对文化冲突的观照,包含了藏族的朴素生活哲学。此称小说主要是短篇,短篇小说用极简的故事情节表现生活的精妙。此称作为一名八五后作家,属于藏族文学的新生代,他也用自己的作品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无论是对小说的叙事节奏的把握,还是叙事方式的尝试,此称的短篇小说都显示出不俗的实力。但是存在不足,此称在小说中对情节过渡的掌控还略显不成熟,在梦境与现实的切换时,“突变式”的结局往往显得生硬。在未来的创作中希望他能更好的解决这个问题,给读者带来更好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