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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息

甘孜日报    2017年11月03日

     ■南泽仁

     霜降,贝玛来了,背着高过头顶的旅行包。他说,这次会小息几日。家中为常有往来的苯教僧人设置了客房,他们就像在寺庙里一样早起,在佛堂燃香敬水、礼佛诵经。年长的僧人则沿袭祈愿礼俗,在露台上燃桑、朝四方吹响海螺来招呼达孜渡的山神。这样,总让人内心丰盛安稳。

     白天,我出门做活。傍晚归来,为贝玛熬茶,做甜点,屋内充盈着热气。贝玛伏案茶桌上绘图,啜茶。我取来《米拉日巴》在旁温习,六七只鸟儿在窗沿站成一排,恬噪几声又逐个投进了暮色里。贝玛搁笔,用细碎的声音拼读《米拉日巴》封面上的藏文字,问,你读这一页,尊者在做什么?我回:“师母妲弥玛从藏装里取出一块品质上好的带红璁玉交给尊者,当做给上师玛尔巴的供养物,希望尊者一定要求到法。”贝玛叹息,一切业在未成熟之前,绝不可能自动消失,善根如果未被邪见、嗔心等摧毁,必将次第成熟乐果。贝玛继续绘图,佛塔的结构图、佛堂的布局图、神龛的规格图......它们少了立体几何,显得朴拙规整。初见贝玛,是在一场普瓦法会上,他十六七岁,生得清奇俊秀,披一件红氆氇风衣引领众僧持咒,每一段落,他便独立其中朝天吹响苍凉骨埙,接着闭上双目用浑厚的喉音吼出“嚯、嚯、嚯”三声,召唤灵魂。见这空灵场景,受持的年长者会无端落泪。结束一场法会,贝玛就会闭关数月修《普瓦法》,他的内心常此迁转于生死极乐,深锁的眉宇间映现了两道庄重的竖纹。

    后来几夜,贝玛依旧绘图,行笔自由。见我观赏,他选了其中两页递与我,面上一张画了石砌的弧形花台,花朵硕大,都齐齐地绽放了。他说,扎巴寺在深山处,天寒冷,可惜不能栽种牡丹、芍药之类的花树,不然,就像置身于罗布林卡一样安谧。另一张画有一个宽绰的院坝,两头分别立着一个木架,中间有几双光脚丫朝向上空的圆球奔跑,那球长着一对纤巧的翅膀。它们相似于绘画中的随笔、小品,启人心智,发人深思。原来,扎巴寺正在重建,贝玛在这几天里了设计了寺庙内的全部细节。再递来一张画图时,它单画了一颗通透的珠子,隐约有花瓣的纹路。我说,是妲弥玛的那颗带红璁玉。他笑,从怀里取出一枚米色的珠子递与我,带着温度。他说,搬移大殿的佛陀时,莲花坐下放着一枚石头,见它晶莹剔透就磨成这颗珠子,想着要送给阿佳佩戴,又有犹豫,它只是一种期望,珍贵的却是它在莲花坐下的年份。贝玛举止沉稳内敛,我扑捉不出内心的喜乐,或许是长久闭关沉淀了他自身的习气吧。我将一段红绳穿入珠子,戴在颈项,它像长在肌肤上一样。

    临走前夜,贝玛用手机将绘好的图纸逐页拍摄储存,又进入客房收拾行李,八褶裙随顺发出了窸窣之音。再出来时,他抱出了那个高过头顶的旅行包,从中取出一卷橘色的油布撑开在客厅里,为我展示一顶野宿帐篷,接着他躬身进入帐篷探出头问我,我这样像谁?我说,像一盏天灯的明亮灯芯。他说,像一只蜗牛,背着一座屋顶。贝玛就这样盘坐在帐篷里与我说话,一些闭关时的感悟和转经途中的遇见:此前,我去了凉山甘洛的一个藏族村子念经,那里的人身穿藏服,头戴帆布军帽,说本土方言,近似罗罗语。他们也信仰雍中苯教,只是没有自己的僧人和寺庙,不过有一座神山。我喝了他们奉送的羊奶和头道茶,便拒绝不了为他们在神山顶建造一座佛塔的理论。我答应了。他们为我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这顶帐篷作为供奉我的资粮。我在山上住了一月,天总是下雨,听到雨声我就觉得孤独,很想念寺庙里的那口井,雨落进去的声音像琴音一样叮咚好听。天晴时,山林间尤其安静,听得清虫虫蚂蚁说话的声音,细看它们微妙的手势,能感知他们的心意。夜晚,躺在帐篷里看蓝幽幽的夜空,缀满了金亮的星星,它们与我如此接近,那样的华丽伸手就可摘取......

      贝玛说话的声音很轻,我在倾听,我们就像是存活在只有两户人家的一个寂静村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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