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11月17日
■殷后盛
办公楼在一个小院子里,中间是不大的池塘,周围是银杏、桂花、含笑这些常见的园林树种。除此之外,还间植着诸如构树之类的本土树种,长得极不规整,看着十分亲切,是当初建造这个院子的人有心无心之作,年生长久,在竞争妥协和自然选择之后,整个院子的植物你挤我、我挤你,已经划分好了各自的领地领空,即使是夏日艳阳,走到树下,漏过的也只是点点阳光。
吃完午饭,松弛下来,一个人就在院落中转转。办公室的窗下,黄桷树长出了新枝条。
在我的家乡重庆,爬坡上坎间,到处都是黄桷树,虬龙般的根系或盘绕在巨石上,或深入石缝中,汲取养分支撑着庞大的树冠,成为儿时纳凉的好去处。而院里的这株,被圈植在一个半平方米的水泥花台中,年初那场多年未见的雪,险些让它遭受灭顶之灾。主要生长在温暖地区的黄桷树,对低温极为敏感,它的叶片大而薄,大雪让叶片内的细胞液结冰,会导致细胞破裂死亡。雪后的几天,我看见它的树叶就如被开水浇透一般,从外向内,逐渐蜷缩变黄,最终完全干枯,失去了全部的绿色。而院子里的其他树木,虽然不能像鸟类那样迁徙来躲避严寒,也各有各的办法。银杏采取的是休眠策略,当冬季来临之前就全部褪落树叶,停止生长,一时的极端天气奈何不了它那厚厚的树皮。桂花、含笑等越冬常绿树种的叶片较小,且具有厚厚的蜡质层,足以抵御严寒。
值得庆幸的是,下雪只持续了两天,虽然黄桷树的新生枝条未能逃脱厄运,但树干和老枝条并没有完全被冻死,经历了几个月的自我恢复后又焕发出生机。这还不是唯一的生命乐曲,枯枝正好为一些小甲虫、蜘蛛提供了生息场所,昆虫又吸引了一只雄性鹊鸲来寻找美味。鹊鸲是一种长得类似喜鹊的鸟类,身上的黑色显得辉亮,白色白得耀眼。在枯枝上翻捡片刻后,鹊鸲飞到屋顶的天线上,吱吱、咕咕吱、咕吱,卖力鸣叫起来。不料叫声引来了一只灰背伯劳。伯劳家族被称为“雀中猛禽”,喜欢站立于突兀处且性情凶猛,平时不仅吃昆虫,更会抓小蛇、小蜥蜴,全然没有“东飞伯劳西飞燕”中的那般诗意。看到自己的舞台被入侵,灰背伯劳自然无法容忍,直冲而上赶跑了鹊鸲,独自“呱呱”的聒噪起来。
来到院落一株玉兰前,这种先花后叶的园林树种又叫“望春”,春来则花先开放,玉雪霓裳,微风过处,花瓣如白蝶飞舞。李渔《闲情偶寄》中有“世无玉树,请以此花当之”赞其形之美。只是夏季就只能欣赏满树的绿意生生,一只斑鸠正躲在绿荫中,或许是午后让人昏睡,又或是对自己的伪装极为自信,虽已察觉到不足十米之外的我,它仍然半闭着眼,全然不如往天那般地迅速飞离。树枝间穿梭的大山雀,却在来回觅食,与慵懒的山斑鸠截然不同。这也不难理解,体型较小的鸟类,它们的新陈代谢更快一点,自然就需要更高频率的进食。而体型较大的山斑鸠,在午后的艳阳下觅食,身体所消耗的能量更多,权衡得失,还是在树丛中享受荫凉更好些。
找块干净点的石头坐下,旁边草丛中传来声声鸟叫,不用看是白颊噪鹛,浑身的土褐色,配上眼圈周围的棕白色,再加上刺耳嘈杂的鸣声,也无怪乎这边的老乡称它为“土画眉”,实在是不能与河对面公园笼中的那个近亲——画眉相提并论。画眉鸣声悠扬婉转,眼圈的白色向后匀称延伸,恰如女子的娥眉,可悲美丽带来的却是囚笼。欧阳修有“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规劝人们不要过于迷恋樊笼,锁住鸟儿的自由。
找一处石头坐下,不一会身上就爬来五六只小蚂蚁,我低头一看,地面上活动的蚂蚁比往常多了许多,按说正午并不是它们活动的高峰期。哦,应该是这几天连续的暴雨让它们出不了门,家里的存粮吃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天空放晴,赶紧全体动员外出,而我这个陌生的家伙身上带有的气味,让蚂蚁误认为是可口的食物。好吧,轻轻把蚂蚁抖落到地面,离开这里回到办公室,不打扰属于它们的院落风情。
想起戴维·哈斯凯尔在《林中自然笔记》中所言,“花园,市区的树木,天空,田野,幼龄木,还有城郊成群的麻雀,无一不是坛城。”的确,即使走不出城市,其实也不需要到荒野,就在我们的身边,一片树叶上的脉络、一个昆虫爬行的方式、一只小鸟的鸣叫,不带任何伤害地走近他们,观察、聆听,也是一种极大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