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12月01日
■潘敏
折多河亘古不变,由北向东流去,拖拽着细水溪流滚滚向前,不舍昼夜,注入大渡河,横断山脉褶皱里被勾勒出一抹绿意。
今年闰六月,雨季变得漫长,折多河里的水,动荡不安,四处冲撞,黄色的泥浆在河道里奋勇,猛然拍打着河堤、桥面,溅起水花高过栏杆。雨水日复一日,冲刷山体,浮于山体表面的碎石泥土,涌动而出。大家为之凛然,不禁想起九五年的那场洪水,焦虑的情绪伴着雨水倾泻而下。
1995年,折多河水也闹腾得厉害,翻上了河堤,溢过了桥面,畅通无阻地往四面八方涌去,所到之处,无坚不摧,有塑料泡沫、半截浮木被卷入河中,在浑浊的泥水里苟延残喘,时隐时现。沿河边,还住着好些老百姓,突然暴发的洪水让他们瞬间陷入孤岛,只能在焦灼不安中等待,军人沿着没落的路基,利用绳索攀岩,想着一切办法带他们冲出河水的重围。
如兵临城下,电力系统正在恢复,黑咕隆呼的夜里,人们都迟迟不肯睡去,商量着天一亮就要去买米、买面、买清油、买罐头。衣食无忧的我们,怎能理解他们此时的心情呢。还是会去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得河底的石头,被水流拖动,强行向前,发出咚咚的闷响,初听这样的声音,总让人莫名慌乱,心头也为之一紧。
河水猛涨的这几天,大舅仍要沿着河边走走,每天都要向远在异地的兄弟们播报当日天气情况,又听得河中水推石头发出巨响。几十年前,外婆告诉他这是“造河底”的声音,天就要晴了。可是看看这天,昏黄黯然,压得人眼皮都抬不起来,哪里有晴起来的迹象呢。但,毕竟是老人们的经验,第二天,天气没有放晴,雨却收了回去。
河堤、桥洞边都塞上了沙袋,为绝溃堤,大家早早地做好了准备。那年的河水决堤,人人自危,为了保家护院,各家院坝门口堆上了沙袋。其实除了靠近河边的人家户,水是涌不过来的,为求心安,这些沙袋像秤砣一样,稳稳压住了大家的心。
相对来说,我们是安全的,这些久经风吹日晒,年成已久,四处漏雨,日渐糟粕的木板房子,成了唯一能凝神聚气,系护大家安危,牵动一家人命运,心之所向的场所,同时又是多么强大的存在呢,即使只是一只蜡烛的微光,也能带来莫大的温暖与安宁。
雨不停,又能怎样。洪水过境,所向披靡,它漫出既定的路线,毁坏村庄,夺走生命,人类一旦无法掌控,剩下的只有恐惧。折多河水从来没有停止过折腾,二舅在远远的大城市里,从大舅传递的信息中获取自己回忆里的一些蛛丝,也想起小时候,他说:“妈妈就站在那里喊菩萨保佑,听得我浑身打冷站,吓得一晚上睡不着。”渺小的人类,总是希翼于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给予牵引和帮助。但好在,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对当下和未来除了恐惧,更报有热切的希望。
还是那年,洪水消褪之后,人们像打了胜仗般,欢欣鼓舞,也为躲过这一难吐露轻松,我则高兴不起来——期末考试如期而至。但,灾难也给我们留下了一份意料之外的礼物,礼堂宽敞的坝子里堆积着厚厚的一层泥沙,孩子们欢呼着冲向泥滩,玩得不亦乐乎,这是那段时间难得的欢愉。
很快,泥沙也不知去向了,更不用说被街道冲得面目全非的街道、桥梁、房屋,甚至还有那场洪水,在二十二年之后,只剩一些残存的记忆在人们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