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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的骨头

甘孜日报    2018年07月13日

    家门之外尽是田野,勤劳的阿妈,一辈子都在那片山野中不辞劳苦地奔波着,刚开始是为了一家老少的生计,后来家里条件比较好了,全家人劝她放松时,她已经无法停下脚步了,只要身体无碍,不管风吹日晒,都会在田野里,像一块顽强的石头,锻打着坚硬的土地,并且在汗水中收获自己理解的快乐,因此也落下不少病根。

    ◎此称

    端午期间,在岗值班。傍晚时,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家里,一路上掏出手机和阿妈攀谈,问询她白天干了什么,晚饭吃了什么?做了几道菜?有没有用到那些伤肝伤胃的佐料?老家有没有下雨了?雨水中的山野发生了哪些改变?顺便聊些发生在村子里的小事情。有时候,把自己新了解到的一些生活和健康常识跟她分享。阿妈没有那么多事情需要问我,每次聊到最后,只是在电话里叮嘱我少喝点酒,可能的话,把烟戒了,还要我坚持烧香祈福以求平安。但聊到往事时,阿妈总是会激动地跟我聊上很长时间,有一日我和她提起在我家呆了20多年的老马,她就关不住话匣,跟我把那匹马的一生都聊完了,像是在讲述一名已故亲人的经历。我在街道边的草坪上席地而坐,一直听到太阳落山,阿妈还显得意犹未尽,还要继续讲时,才想起圈子里的猪们在等着她喂食,才匆忙挂断了电话。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什么好消息可以与阿妈分享了,两年前,阿妈会不断问询我往后几天里的工作和行程,下乡或进城时,我会通过电话,跟她分享一路上的见闻。现在每次通话时,一旦她问询我的行踪时,我总是有气无力地说要上班,也没有什么心肠跟她详解工作内容了,虽然我从没干过没法跟阿妈解释清楚的工作内容。阿妈也就不再问询这方面的东西了。但目前,通话最多的还是阿妈。虽然自认已经百毒不侵了,但总是会有疲惫或者失意的时候,这时候最先想到的当然是阿妈,在极力掩藏所有负面境遇的同时,和阿妈聊聊花草和家常,总是能让我回到平和状态,又可以用残存的精力投入眼前的繁琐里。所以,我与阿妈的频繁通话,与孝顺是扯不上半点关系的,甚至有些自私的意味。

    原来的村庄在山腰的盆地里,家门之外尽是田野,勤劳的阿妈,一辈子都在那片山野中不辞劳苦地奔波着,刚开始是为了一家老少的生计,后来家里条件比较好了,全家人劝她放松时,她已经无法停下脚步了,只要身体无碍,不管风吹日晒,都会在田野里,像一块顽强的石头,锻打着坚硬的土地,并且在汗水中收获自己理解的快乐,因此也落下不少病根。最让她难受的是膝盖关节炎,几十年来反复折磨着她。前几年,我和哥哥姐姐带她来城里诊断时,结果让我们都失望了。医生说膝盖关节骨部分坏死,除非做手术,不然只能靠药物镇痛了。因为阿妈六十多岁了,做手术须要承担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风险,医生建议回家休养。我和哥哥面面相觑,心底都清楚已经没法为阿妈分担任何苦痛了,她只能一个人去承受来自骨髓的疼痛。

    一年前,举村搬迁到江边的谷地里,组织者以隐秘的方式,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无趣却也轻松的生活场景,刚开始,出于很多似是而非的理由,我极力反对搬迁决定。但一年后,看到阿妈手头的活路少了,与她通话时,也听不出以前那种匆忙和劳累,我又觉得搬迁对阿妈来说再好不过,虽然她自己一直认为是被押送下来的,但对于她的膝盖来说,确实需要远离那些田地和山野。在新的村庄里,她除了喂食一群猪、做一些不费筋骨的家务,就没有什么辛劳的活路了。一年来,我一直为阿妈的这种境遇暗自庆喜,认为阿妈的晚年,可以在温暖的江风里悠然度过。我甚至祈望她的膝盖关节骨自行修复,让她可以每天去村头的坡顶上烧香祈福,可以加入舞场,领唱起跳那些她喜欢的弦子和锅庄。

    值班第二天,完成工作后,在办公室看了世界杯巴西队对决瑞士队的重播视频,比赛结果令我失望。几年来,见证了巴西球员内马尔从初出茅庐到成为世界顶级足球运动员的整个历程,在国际赛事中,因为他而一直支持巴西国家队,以及内马尔服役的俱乐部。我是个只支持个别运动员的伪球迷。但在本次比赛中,两队最终打平了,我不能接受自己支持的球队以这样的成绩收场,要么输,要么赢,打平是在辜负时间。

    办公室墙上的电视里,正在直播当地民俗节日的活动现场,平时很少见到的领导正在墨镜后面,我无法绕过墨镜看见他的眼神,只好盯着领导的嘴唇和鼻子,但领导一动不动,直到画面切到另外的地方去。现场有形色各异的观众,在主持人的极力调动中,顶着毒辣的阳光振臂欢呼着。

    电话响了,是姐姐,她语气激动,每次接到这种电话,我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里,姐姐说:“阿妈的膝盖发病了,这次不疼痛,而是直接站不起来了,你买些药寄上来。”阿妈慈祥的面庞一下浮现在眼前,这种症状对于要强的阿妈来说,无疑比疼痛更要糟糕。挂掉姐姐的电话后,我用几分钟想了一下,阿妈这次可能真的无法站起来了,两年前,医生明确说过,膝盖关节骨部分坏死了,就像机器里的个别螺丝业已生锈,如果没法拆解后做好处理,只会在继续运转中彻底朽坏,没法在这种显而易见的逻辑里渴望奇迹。如果阿妈真的被命运摁在轮椅上,我能说些什么可以安慰她?她在晚年里,要靠什么与时间抗衡?但转念一想,我不是学医出身的,没法对阿妈的膝盖做出准确判断,我仍旧希望可以有办法,让阿妈重新拥抱行走的快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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