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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

甘孜日报    2018年10月09日

◎嘎子

帕迦没理睬这几个傻公羊,冷哼了一声,悄悄朝一头褐斑纹的公牛背上砸了一拳。牛低着憨实的头颅,喷着白雾哼哧哼哧踏上了冰板。冰板哗啦颤了一下,似乎在下沉。牛一惊慌便站在冰板上不动了,哗啦啦几声脆响,冰板裂开了,人们眼睁睁看着那头公牛吐着气泡,让翻起来的乳色雪水吞没了。

回到这个洞窟似的屋子里,我的心一片空旷。我的飞机我的任务还有我的死得很惨的伙伴,都淡成了一片轻烟,正在寒风里迅速飘散。我闭上胀痛的眼睛,一片彩色的雾升腾起来,我觉得自已好像真的是与那个叫香格里拉王国有很深的姻缘。

有风吹过树林的声音,沙沙沙沙,雪在风里打旋与落地。我感觉到寒冷从脚底升起,直到手心。我抬起头,老阿洼沉默地站在冰墙前,那是广阔无边的冰原,风贴着雪地扫过,空中纷纷扬起的雪花在阳光里闪动。

他说:“部落快过大冰河了。”

我眼前的雪原都是一个模样,看不出哪里是大冰河。我的手在火炉上摸索着,想摸出点热气来。冰冷的,好像火炉也让这无尽的酷寒冻住了。老阿洼才想起没生火,笑了笑,就蹲下来,在炉膛内加了些干牛粪,又倒了些油,点燃了火。他回头问我,想不想喝咖啡,他有刚磨出的咖啡豆。

咖啡的香味在屋子里飘散开来,我们的身上才暖和起来。

冰墙更加冰冷了,外面的阳光瞬间消失了,沉重的黑雾又侵点了整个天空,原野又展现出了它冷酷的原貌。老阿洼手掌在冰墙舞动,遥远的地方被拉近再拉近。

我终于看清了那条灰蛇似躺卧在雪地上的大冰河。

不知从何方飘来的灰雾,沉甸甸地压在冰河的脊梁上。弊闷了许久的河水,在蛋壳般薄脆的冰层下喘息着,声音嘶哑。

部落的篝火又亮起来了,火光也染上了一层灰色。

寂静无声,牛羊一动不动立在雪地。雪花堵塞了它们黑洞洞的眼窝,也懒得眨一眨。狗疲惫不堪地蜷缩成一团,歇下来的人懒洋洋地望着喘息的火,望着茶锅上飘散的热气。

夜色驮着沉重的雾气,悄悄笼罩了整个河岸……

“死了,全死了!”洛桑老爹双眼让酒浸泡得通红,举起扎年琴忿忿地说。

没有谁吭声。

“唱歌吧,小伙子们,你们的腿还有力气的话,就跳起来吧!不要辜负了佛主赐给我们的双腿和歌喉。”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动,脸颊通红,一串欢快急越的声音流水似的淌了出来,又无声无息地流进了一个深深的地洞。四周仍然死寂,洛桑老爹火了,举起仍在嗡嗡鸣响的琴,浑身颤抖起来。

“死了呀,阿洼人死光死绝了呀!”

他狠狠把碗里残存的酒吞干净,碗扔到雪地里,眼内满是粘湿的东西。哦哟哟,这该死的天气呀!还是弹支忧伤的曲子吧。

河对岸刮来了寒透骨髓的雪风,带着嗡嗡的响声,把浓浓的雾气撕得粉碎,畜群惊慌地挤成一团,碰撞着,践踏着。狗跳来跳去恐惧得吠声也走了调。人们像是感染了洛桑老爹的琴声,皱紧愁苦的眉头,让雪风舔净脸颊上的浊泪。忧怨悲伤的琴声在雾气里撞来撞去,撞破了漫天羊毛般的雪花片。

“别弹了,烦死人了!”泽仁帕迦那沙哑的嗓音在吼。琴声停下了,人们隐隐感到耳膜有些胀痛。

帕迦踏着厚厚的积雪,在河岸徘徊。积雪在他脚下咕咕呻吟,他立在岸边望着冰面上的浓雾,气愤地踢了一脚。飞溅的雪粉惊醒了一只躲在雪窝酣睡的乌鸦,撒播一片哇哇声朝对岸飞去……

“妈的,就你们有翅膀!”帕迦嫉恨得舞了舞拳头。

部落是昨日上午来到冰河岸的。那时,雪停了,风也闭了嘴。朦朦胧胧的天空敞亮开来,有晴起来的迹像。心已经冷了的阿洼人欢呼起来,都觉得有盼头了,马上就会走出这片雪原了,都朝向岗嘎神山的方向煨桑磕头。畜牲们也有了精神,此起彼伏地吵嚷不停。几个胆子大的小伙子,牵着马就往冰板上走。

“回来!找死的东西!”帕迦看着他们,脸膛都急红了。

小伙子们斜眼看着这个矮小的头人,嘻嘻哈哈地吵闹着,站在河岸没有走了。马蹄不服气地刨着雪窝。

“你们耳朵聋了吧!”帕迦指指死气沉沉的冰河。河面隐隐传来隆隆的声响,地面轻微地颤动了几下。

“头人,你没看见天快晴了吗?”

“过了河,牛羊还能找到草吃呢!”

帕迦没理睬这几个傻公羊,冷哼了一声,悄悄朝一头褐斑纹的公牛背上砸了一拳。牛低着憨实的头颅,喷着白雾哼哧哼哧踏上了冰板。冰板哗啦颤了一下,似乎在下沉。牛一惊慌便站在冰板上不动了,哗啦啦几声脆响,冰板裂开了,人们眼睁睁看着那头公牛吐着气泡,让翻起来的乳色雪水吞没了。

小伙子们惊恐得伸了伸舌头,缩紧了脖子。

“走路得看路,不然就是找死!”帕迦甩了甩鞭子。

整整一天了,部落的人们寻遍了河岸,用石块狠狠砸冰板也没找到一处厚实的,能渡河的地方。天暗黑下来,丧气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回到了篝火旁。

浓雾就在此时又压满了冰面。不久,大片大片的雪花又落了下来。

“老婆,酒!”帕迦嘶声喊叫。

老婆给他倒满了浊黄的酒,他一口没沾,揪心地望着雪花一片片地落进碗里。他端起酒碗,又狠狠泼进火里。火焰醉了酒,兴奋得红亮,一窜老高,烤烫了密密匝匝的雪雾。

他似乎听见浓雾深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狗吠。老婆却说是狐狸的叫声,她在岗嘎尔山脚常听见这种声音。

“洛尔丹,洛尔丹!”

“头人,你叫我?”

帕迦歪着头,瞧着双眼惺忪提着袍带的小伙子,心里便有了气。他冷哼一声,把嘴里的什么东西吐到地上。

“头人,是你叫我?”小伙子一双光脚片让早晨的冷霜刺得青紫,脸上却挂着诡秘的笑。帕迦嘴里嘘了一声,挥挥手,用一块石头堵死了早就冰冷的火膛。

“穿好衣袍叫部落的人出发吧。”

“过河?”

帕迦望着僵硬的河面,沉默着。他嗅到了一股酸味,雪雾的酸味,心里有些闷,就掏出鼻烟壶抖了一撮烟,使劲嗅起来。

部落里响起了一片吆喝声,畜群聚拢了,帐篷收起了,碰碰撞撞地沿着河岸出发了。拥挤、吵嚷、诅咒,伴着狗不停的狂吠,疲惫不堪的部落又走了一整天,歇在了一片冻得硬梆梆的沼泽地上。牛羊在冰雪下刨出了枯硬的草根,便安静下来。

人们关心的是那条铁墙样堵在前方的大冰河。

河面在这里拐了个半圆形的大弯,分出好几条细细的叉流。寒冷趁势把河面冻得结结实实,连冰底一丝细小的流水声都捂得严严实实。漫天抛撒的雪片,把冰河与荒寂的野地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帕迦举起一块沉重的大石头,狠狠砸在冰面上,只留下几个白点子。他朝冰面吐了口唾沫,又砸了几下,手抚着砸出的白色,突地哈哈笑了。

“菩萨终于开眼了,妈的,是死河!”

“头人,可以过河了?”洛桑老爹问。

帕迦望着河面沉沉的黑雾,脸又阴沉了。他回头喊:

“洛尔丹,洛尔丹!”

无人应,却有人哈哈笑。

“叫洛尔丹呀?头人,那头骚公牛正爬在母牛背上呢!”

“妈的,狗屁!”帕迦刨开了人群,瘸着腿,脸胀得通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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