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9年02月19日
我慢慢地长大、成熟,母亲却渐渐凋零、萎谢。纵然她曾有千般风华绝代,万样妩媚柔情,在生活的风风雨雨中,在岁月的沟沟壑壑中,母亲就在呵护莲蓬,幼稚的我中褪去了青春,甘愿将美丽交付曾经。
◎王雨葭
一向不喜母亲的性格。
许是受了古代诗文的影响罢,我所欣赏的女子多是温柔文雅、诗意浪漫、细腻安静,如晨熹微光一样浅浅明媚,如午茶的和风一样淡然空灵,如长青的落松一样沉稳端庄,如雨后的水芙一样莞尔轻笑……
母亲,这个在千万人心中最神圣、纯洁、美丽的形象,于我而言,自然也不免希望自己的母亲是这般淑雅的女人。
然而,我的母亲却总是高门大嗓,艳俗粗粝,做起事情来心急火燎,雷厉风行,平庸而又粗鲁。
我无法强求母亲定要倾国倾城,但她至少要有内涵,性子不愠不火,柔雅温和,有诗意的情调,这样才符合我心目中“母亲”这个至高无上的形象。
却是不尽如意。
就拿早上喝水这事来说吧:每日清晨,我定是要洗净一只玻璃杯,撒一小撮茶叶,用滚水泡了,便是一个晶莹纯净的世界。有时,是苦荞的醇厚;有时,是雪菊的清甜;有时,是金银花茶的淡雅悠扬……伴着袅袅的茶香,倚窗边纱帘,手捧一本薄书,读上那么几段珠玑诗言,在早茶凉透之前饮去大半,再不慌不忙地开始一天的繁琐。母亲却是不以为然,“喝个水还要一刻多钟,这不是没事找事,拖拉磨矶吗?”母亲总是比我晚起,喝水却从不后我结束,顶多一分钟,两大碗白开水咕咚咕咚,大口吞下,偶尔有水从嘴角流下,也只是毫不在意地用手背一抹,便又风风火火地炒菜去了。
不仅如此,母亲的火爆脾气也像炸药似的,一点就着。稍不如意,便是一阵劈头盖脸的骂,什么难听的字眼都从嘴里吐出来,有点像发怒的泼妇。
对母亲的坏脾气,我可是没少安生,眼泪怒气也不少。
这一天,母亲煮了饭,亲自送来了我的房间。要知道,以往可都是我自己一趟趟端过来的。
一碗莲米粥。
香甜的莲子,柔滑的银耳,调味的枸杞。
我一愣。
母亲的额角上,鼻尖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儿,鬈曲的头发乱蓬蓬地披在肩上,围裙布上是一抹就满手黏腻的油。
“雨葭,快趁热吃啊,你看你最近老败胃口,你妈弄了这么久,别糟蹋了。”
我不语。
“我记得上回有一次煮了这莲米粥,你可吃了不少呢,还说妈妈做的菜最美味了,快尝尝,还对胃口不?”
依旧平凡的语言,没有半点诗意。但是那一刻,我的鼻子却有些酸楚,眼窝子热乎乎的。仿佛是什么触动了我,我细细地看着这碗莲子粥,一勺一勺慢慢地吃着,咽着。许久前的事了,母亲却还记得清清楚楚。我不禁抬头看向母亲,母亲的眼里满是自豪,幸福而期待地看着我吃莲米粥。我喉咙里似乎哽住了什么,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妈,莲米粥真好吃,不愧是你做的。”
妈妈笑了。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愈发生动,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额头上每一颗汗珠都在兴奋。
意外地,忽然觉得,这样的母亲很平实,却很生动。
母亲笑得很美。
夹起几颗嫩软白皙的莲子,我细细地尝,慢慢地品。
一刹那,我忽然想:母亲就像一朵曾经美丽芬芳的荷花,我就像那倾注了母亲万般深爱的莲蓬。我慢慢地长大、成熟,母亲却渐渐凋零、萎谢。纵然她曾有千般风华绝代,万样妩媚柔情,在生活的风风雨雨中,在岁月的沟沟壑壑中,母亲就在呵护莲蓬,幼稚的我中褪去了青春,甘愿将美丽交付曾经。母亲不再有那花瓣的柔情、鲜艳的色彩,而莲蓬却责怪荷花的光秃秃的丑陋。然而,母亲的爱却像莲子一般,遍尽我的生命,即使莲蓬却会怨恨那绿壳的坚硬,有时甚至会疼痛地流下眼泪。然而,剥开莲子的粗糙,内里白嫩柔软的却才是母亲真正的心,和母亲真正的爱所应具有的纯洁、温柔。
母亲的爱,母亲的心正如那莲子,莲心。不是吗?粗糙的爱,源头却是柔软的心。
那一刻,我心中所有的骄傲终于被方才的顿悟所摧毁,决堤千里,眼角濡湿。从这一刻起,我要好好地爱母亲。
但愿,还不晚。
终有一天,儿女们都会看到母亲那粗粝的外表下一颗温柔的心。剥开那坚硬苦涩的壳,内里的甘甜细腻竟会让你泪流满面。
所有的母亲,都有一颗莲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