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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孜日报    2019年03月01日

◎次仁罗布

可怜的老太婆,已经干不动活了。本指望出家的小孩能照顾一下自己,到头来他连看也不看她一眼,真是可怜啊。这次,我得一定要把出家的多佩带回去。马载着我向咤日寺走去。看看这天,今晚肯定到不了咤日寺,我还得在榴村借宿一宿。

马蹄踩在沙砾道上,留下深深的印痕,秋风一起,印痕被刮得不留痕迹。

驽马啊驽马,你也老了,喘气了,走不快了,跟我一样衰朽了。这五十多年里我目睹了龙扎谿卡(庄园)的衰败过程,让我叹息、让我唏嘘。

我的头发黑亮亮,我的皮肤绷绷紧紧,我的牙齿像一串珍珠之时,查斯被龙扎谿卡的老太太带到了谿卡里。谁都不知道她来自何方,因何属于龙扎谿卡的老太太。直到老太太仙逝,她都对此事缄默不语;同样,查斯也对自己的身世避而不谈,久而久之,人们也就失去了打探的兴趣。我见到查斯时,她的头发剪得短短,赤着脚丫子在放牧,她的个头只有龙扎谿卡的土灶般高。呸,你这驽马,给我晃什么头,你以为我给你说瞎话呀。唉,那时我父母都健在,我们是龙扎谿卡的佃户,农闲时我父亲当裁缝,母亲身上还有一些陪嫁的金银饰物,日子总能熬过去。我跟龙扎谿卡的格日旺久少爷一起,在一家私塾就读。那教书先生很严厉,可惜他已经死了。唵嘛呢呗咪吽!我可对你没这么严厉过,是吧驽马。总算你有点良心,还点个头。那先生让我们每天在习字板上写三十个字母,写得不合规范,哈哈,驽马,那就完了。你走慢点,我的烟瘾又上来了,先让我吸口鼻烟。

先生揍我的次数只有一次,但仅有的那次让我铭心刻骨。那次我不会背《三十颂》后半段,先生扒掉我的裤子,在粉嘟嘟的屁股上柳条上蹿下跳,直至屁股成了海棠花般鲜艳时,先生才喘着气罢手。我和盛开的屁股,被母亲背回了家。有一次,先生罚龙扎谿卡的格日旺久少爷,让他光着脚丫站在天井旁的冰块上,冻得直流鼻涕,只消一会儿屎尿都流出来了。他藏装的下摆沾满了屎,先生让我陪格日旺久少爷到河边去洗洗。

冬日的阳光很暖和,鹅卵石晒得发烫,格日旺久少爷脱了个精光。我把臭气熏天的藏装在河水里冲洗,屎被水冲走,一股臭味和黄色飘到下游去了。格日旺久少爷说他要下河洗洗大腿和屁股,我瞅见他的屁眼上,粘着疮疤一样的干屎,腿还有点罗圈。这一发现,使我莫名地对他有了一丝好感。

格日旺久少爷虽然穿得比我们好,但身上养满了虱子。放学回去时,格日旺久少爷蹲在墙角边,在太阳的照耀下,脱掉身上的衬衣,让我们帮他捉虱子。捉虱子就是抓糖果,捉到十个虱子可以得一块糖。两三天的功夫,衬衣上的虱子被我们捉了个精光。我们的嘴里一直回荡着糖的香甜,梦里舌尖都是甜腻腻的。我们吃上瘾了,就鼓动格日旺久少爷脱内裤,让我们捉虱子。少爷经不住我们的鼓动,脱完内裤把它抛得远远的。我们像洪水呼啦啦地涌过去,把带有尿臊味的衬裤上的虱子一下席卷而走。驽马,那时候可真笨呀,我们不该捉得那么干净,留一些虱子让它再生儿育女,那样我们吃糖的时间要久长些。再往后,格日旺久少爷的衬衣衬裤上不在繁育虱子了,我们就把目光盯在少爷脑袋上。但这次少爷不看谁捉的多,他要我们把捉到的虱子用牙齿嚼死,还要发出咔嚓的脆响声。谁发出的脆响声亮,谁得到的糖果多。格日旺久少爷身上的虱子被我们清扫干净时,也就离少爷离开谿卡的日子不远了。

听说,那天太阳刚从山脊探头时,格日旺久少爷和老太太骑上谿卡里最好的马向拉萨进发,随行的四个奴仆里头就有查斯。一片金光涂抹在他们身上,大伙都在啧啧称叹。

隔了半个月,老太太回到了龙扎谿卡,格日旺久少爷和查斯却没有回来。时隔四年后,格日旺久少爷回了一次谿卡,小住几日后又回拉萨去了。

这四年当中龙扎谿卡里变化最大的莫过于我们家。随着我父亲的病逝,家境一天不如一天,母亲先是变卖掉金银饰物,到后来把牛和马也卖了,即使这样也只熬过了三年,家里便一贫如洗。我们也从龙扎谿卡的佃户变成了朗生,我和母亲成了龙扎谿卡的奴仆。仰仗老太太的恩赐,她并没有把我支去种庄稼,他让我跟着管家做些抄抄写写的活路。我母亲献上哈达,磕头表示感谢。

老太太说,时运不济啊,裁缝一去世,你们家的柱子也就倒了。好在裁缝的儿子曾跟我们的格日旺久啦一同学过字、学过算术,跟那些个朗生不能一概同论。我听了热泪盈眶。

又过了四年,我成了老太太身边最亲近的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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