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9年03月26日
◎嘎子
洛尔丹感觉到自己正骑着马,悠闲走在一队驮帮马队的背后。
摇摇晃晃,马蹄踩进了两年前那个早晨……
洛尔丹记得,他是正在草滩上遛马时,跟着这个驮帮走的。
那时,阳光融化成一片金色粉沫,瀑布似地从山桠口泻了下来。驮帮吆喝着一长串驮盐包的牛在雾气里缓缓移动,很像扔在路上的一串闪烁油光的珠子。
他并不在意这阳光和驮牛,他的面着正飘动着一片红云,轻盈地掉在了他有些疲倦的眼里,他的眼光清澈了,心里一激动就吹起了口哨,叽叽叽,像是云雀鸟在叫。哨音引来了更脆声的笑,咯咯咯,是从而降的金翅鸟吧!哦呀呀,我的金翅鸟哟。
洛尔丹拉紧马缰绳,跟着驮帮上了山路。他的眼睛也变成了一只鸟,紧紧追着那团红云上下盘旋。红云羞涩了,艳红着一张脸躲在皮袍内,只露一双透亮闪动的大眼睛。
哦嗬嗬嗬——,背后一声吆喝,牛狂乱地涌了上来,差点把她骑的牛撞翻了。她趴扶在牛背上,背心沁出了冷汗。
“喂,你该长眼睛了,别老是像块石头。”
父亲在后面吼,脸上一阵灰白一阵紫红,然后又是几声怪怪的笑。她父亲总爱这样笑,好像世上只有他才能悟出深奥的道理。
洛尔丹还跟在驮队背后,转过了好几个山口了。他早就听说了驮队瘸腿帮头的厉害,可他一点也不在乎,在他的冷言冷语中依然埋头跟着走。
驮帮歇在了杉林下的草滩上。草很肥,卸了驮子,牛就奔向了草地。在水边搭起帐篷,升起篝火,黑夜就降临了。帮中没人答理他,红袍姑娘只朝他很神秘地笑笑,就冰冷着脸钻进了帐篷。那夜里,他枕着马鞍嚼一块干肉,一夜都没合眼。
早上,驮帮头瘸着腿朝他走来,满是疤痕和皱皮的脸罩着阴云。他就站在洛尔丹面前,眯缝着眼睛盯着他好久,很刺人。
“小家伙,你肚子里装着些啥东西,我清楚得很呢。”
“我……加入你们驮帮。”
“哈哈,你这个样儿还要追女人!告诉你,我女儿是头温驯的马驹子,我正要给她找个合适的牵马人呢!”
他一兴奋,跳起来,又跪在帮头腿下,说:“收下我吧,让我干什么都行。”
“让我的女儿骑马,你牵马?”帮头狡猾地笑了一声。
他就牵着这匹温驯的马驹子,走了大半个藏区了,还在汉地成都府里买了串冰晶玻璃的珠子。珠子配着她的红色呢袍,更加好看了。他卷着舌头为她吹出了各种鸟叫,还吹出了一支又一支情歌。在那片阳光洒遍的草滩上,他终于把她揽在了怀里……
雪风咝咝叫着,把雪原搅和了一遍又一遍,像在搅拌一桶奶子。索琼顶着雪风,拼全力终于翻过了一个雪坡,可她面前又缓缓立着另一个雪坡。看着高高耸立的雪坡,她心里一阵荒乱,腿软软地瘫了下去。
洛尔丹挣扎了几下,在毛毡中露出头来问:“喂,你怎么啦?”
她苦笑了一声,脸色同雪地一般的苍白。她说:“没什么,有些累,歇会儿再走。”
“索琼,别累了自已啦。你一人走吧,就让我躺在这儿。你拖着我走,会累死你的。”洛尔丹挣扎着爬起来,扯着捆在毛毡上的皮绳。皮绳冻硬了,怎么也解不开。他拔出腰刀要割皮绳,索琼尖叫了一声,扑上来按住了他的手,恳求说:
“洛尔丹哥,你别这样。你没拖累我,你跟着我,我才有了依靠。我才有力气拖着你走出雪原去。”
洛尔丹看着索琼眼眶内滚出的串串泪珠子,心又软下了。他叹口气,又躺了下去。
索琼拖着他,又朝前走去。
这是面常受狂风摧残的山坡,雪地很硬很滑。索琼伸长脖子拼命朝上挣着,每滑倒一次,她就把手抓在地上,抓进雪里去。她伸长脖子朝前挣着,粗重地喘着气。她想起了什么,停下来歇口气,噗地笑了。
“你累得脸都青了,还笑。”洛尔丹说。
“我笑你那时很傻。你给我牵马,也走这样的山路,你硬要我骑马上。风很大,你让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滚下山坡。你瘸着腿爬上山坡时,还要我骑马上。你说,你向我阿爸发誓,要把我牵到世界尽头去。哈哈……”
“别提那时的事了。”
索琼知道又伤到他的心了,就闭嘴不说了。她又拉着皮绳朝上爬去。风停了,雪原很安静。是山神可怜他俩吧,把风收藏起来了。只有雪花大团大团地落着。
快上坡顶时,她肚子里一阵绞痛,心脏像狗吐出舌头咻咻抖动。一丝寒气从脚底升起来。她感到快憋气了,抬起头朝前看,前面的山也在抖颤。她大张着惊恐的嘴,一声啊字刚吐出来又咽了回去。
她倒在了地上,又朝坡下滚去,带起一团又一团雪雾。
“索琼,索琼呀!”
洛尔丹大叫着,也朝山下滚去。喊声在四周寂静的山壁上碰撞着,又隆隆轰响着朝遥远处飘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