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吉

    大寒过后，康定雪花飞絮，海螺沟是春天。

    周末，与友人结伴去迎春。一路途经烹坝、杵坭、冷碛、加郡，默读这些地名像是在内心里种下了豆科、锦葵科、百合科等坚硬的种子，只等发芽。走入山谷，一条河水蜿蜒淌出，有时喧嚣，有时又变得干涸发白了。有挖掘机朝着山根掘土石后，转身开到路边的空地上填补平展，听说是在扩路。我们的车驶进几道牌坊似的大门口，就见着了一个小小的集镇。一排排别致的木房子客栈，门口站着三五个迎宾的女子，她们穿着果绿色的花布棉袄，喜庆又热闹。预定的客栈由数十间木质楼阁围成，其中的院坝呈梯次上移。第一层院中设立了几洼温泉，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辉。第二层院中开辟一块青葱的菜园，园中长着一棵巨大的老柿树，散漫展开的枯枝败叶间挂着颗颗温软的柿子。柿树的身后是一排童话般的小木屋，檐上垂下盏盏红绸包裹的木灯笼。木屋前有一方小露台，屋后是一池池石头围砌的温泉。阳光照着露台，有一家老小在晒太阳，也有男女依偎在阳台的护栏上低头絮语，偶尔发出几声轻轻的笑。迎宾的女子引领我们到各自的房间歇息，我和阿娇的房间叫“木林森”，布局为鲜明的红白两色，红木大床铺展着洁白被褥，窗前的红木茶桌上反扣着两只土陶茶盏。推开窗户就能望见对面的苍莽大山，顶着一片瓦蓝的晴天。阿娇说，传说中的神汤就在那座山脚下，步行前往不过半里路。

     神汤，是可饮、可浴、可疗的热水塘。泡神汤，该是一件隐秘的事情，我们选择了日暮之后前往。神汤被称作神汤温泉酒店，辉煌的灯光下它更像是一座宫殿。管理员殷切地接过我们换下的鞋袜，用一个编有号码的夹子将它们并拢夹好后，谨慎地放入木格子储藏柜里，待人般和善。赤脚走过了一条冰凉透明的隧道，尽头就看见神汤在月色下广阔辽远，像海子。人们像鱼，在水中自在地游来游去。我带着游泳圈浮在池水边缘，生怕一次分离就被带到远方去。神汤的一端横挂着一个宽大的平面电视，放着经典乐曲。有人泡在池中专注地看倾听，有人扑通一声跳入池中，就不见了踪影，又在不远处探出头大口呼吸，接着又生猛的朝另一端游去了。还有年轻的女子高挽着发髻，露出修长的颈脖与一个男子牵手对望，尔后划着水游向了不远处，再游回来时，他们又把手牵在了一起，仿佛是两只小心翼翼的白天鹅，轻轻振翅就会飞离。神汤池边还有几个小池塘，称为足疗池，按摩师是一群小鱼。人们只要把双脚浸入温泉池中，它们就会拥上来用嘴唇碰撞，亲啄。人们得到了细小微妙的快意后，就感觉得到了按摩的疗效。水疗，原来是小鱼与人的一场温柔的相逢。

    深夜返回，身心舒适轻盈。散落在远处村庄的灯影，像遗落人间的星星。近处的芦苇漂浮着，是朵朵歇宿晚间的云。老柿树身后的木屋亮着盏盏红灯笼，让老柿树一夜间就回到了最初的秋天，结满了硕大的柿子。躺在小木屋里，翻开《另一个上帝》，不知觉就走入了梦地，独自攀缘着一条潮湿的山路，路旁有一间瓦板房，稀疏的瓦板门关着一院子的酸梅花，几条花枝探出了门外，花苞饱满繁盛。转身离开时，听到花树下传来细细的琴音，原来是有人把草叶当作了口琴，对着花轻吹《禅韵》。

    清早醒来，没有鸟鸣。窗外，几个游客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敲打着老柿树的枝干，几个柿子纷纷落地了，溅出深红黏稠的汁液。她们欢喜地尖叫，仿佛碰碎了老柿树最后的一点颜面。太阳一跃就跃出了山头，我沿着客栈通向密林的一条山路走去，渴望遇见梦中的那间木屋子，还有那吹草叶的人。我觉得他在那里等我已是许久了，走远了，就觉得累了。依靠在一棵大杜鹃花树下的脚下歇息，仰望灰白的雪山，我想了一些红红绿绿的事情，春天就迎面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