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美禄

   造像以纪念，所用材料多种多样。常见的有木，有石，有泥，也有金属。但规格最高的，毫无疑问是用金属中的黄金铸像。

   黄金铸像由来已久。据《国语》记载，范蠡助越王勾践灭吴成功后，“遂乘轻舟以浮于五湖，莫知其所终极。王命工以良金写范蠡之状而朝礼之，浃日而令大夫朝之。”《吴越春秋》中也记载，范蠡潜离后，“越王乃使良工铸金象范蠡之形，置之坐侧，朝夕论政。”鉴于以上故实，后世遂以黄金铸像来形容因功勋卓著而受到的尊崇和纪念。

   诗人从事文学创作，不过是呈雕虫小技，绝非经国之大业，既不能勠力上国，又不能流惠下民，与配享黄金铸像相距甚远，所以古人深深感叹“几见黄金铸赋才？”尽管如此，但还是有一些诗人在世人眼中配得上黄金铸象。

   元好问曾说：“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论功若准平吴例，合铸黄金铸子昂。”沈佺期和宋之问作为初唐著名诗人，诗虽好，但是犹有齐梁遗风。只有到陈子昂登上诗坛，才横制颓波，使得天下文风翕然一变。在元好问看来，陈子昂改变齐梁文风与范蠡平吴的功业可以相提并论，故而配得上黄金铸象。

   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曾在《古风》组诗其一中说：“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在模仿孔子感喟之余，又道：“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表明了自己的文学理想和文化抱负。李白作为盛唐文化孕育出来的天才诗人，光焰万丈，出群拔萃，自然备受推崇。清代毛德琦曾说：“更拟筑台祠大雅，黄金先铸李青莲。”毛德琦赓续李白诗意，在表达诗歌应该继承大雅传统外，也表达了对李白的无限尊崇。

   南宋文人曾由基曾说：“今古销沉几项斯，由来作者不祈知。看渠一片怜才意，合把黄金铸敬之。”这里所谓的“敬之”，是指唐代诗人杨敬之，文宗太和年间曾任国子监祭酒。杨敬之虽然诗名不彰，但是爱才有加，由他对项斯的提携便可见一端。关于项斯，计有功《唐诗纪事》记载：“斯，字子迁，江东人。始未为闻人，因以卷谒杨敬之，杨苦爱之，赠诗云：‘几度见诗诗总好，及观标格过于诗。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未几，诗达长安，明年擢上第。”在干谒与行卷盛行的唐代，项斯能够进士及第，杨敬之确实与有功焉。杨敬之这首《赠项斯》为我们留下了“逢人说项”一词，也充分凸显了杨敬之揄扬人善的美德。《全唐诗》收项斯诗一卷，计88首；收杨敬之诗仅只2首，但是杨敬之《赠项斯》一诗广为后世传诵，杨敬之的人品和德行也深为后世所推崇。曾由基作为落魄的江湖诗人，写出“合把黄金铸敬之”这样的诗句，既有对杨敬之这样热心的官长心生敬爱，也是渴望自己能像项斯一样有美好的人生际遇。

   贾岛字阆仙，一作浪仙，中唐时期著名诗人，曾做过长江主簿。地位虽不显，但是影响颇大。闻一多先生曾说：“由晚唐到五代，学贾岛的诗人不是数字可以计算的，除极少数鲜明的例外，是向着词的意境与词藻移动的，其余一般的诗人大众，也就是大众的诗人，则全属于贾岛。从这观点看，我们不妨称晚唐五代为贾岛时代。”贾岛拥有众多的追慕者，且被推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据周密《齐东野语》记载：“唐李洞字才江，苦吟有声。慕贾浪仙之诗，遂铸其像事之，诵贾岛佛不绝口，时以为异。五代孙晟初名凤，又名忌，好学，尤长于诗。为道士，居庐山简寂宫，尝画贾岛像置屋壁，晨夕事之。”贾岛被粉丝塑像和绘像崇拜，享受到了仙佛一样的待遇，在文学史上可谓绝无仅有。受此流风余绪影响，认为贾岛配得上黄金铸像者数量也很多。如明代李达有诗道：“黄金初铸贾岛佛，唐风直泝转庵潘。”淸代高晫有诗道：“自痛文康埋碧玉，谁将贾岛铸黄金。”安徽全椒诗人金兆燕有诗道：“百年传得诗人宅，先把黄金铸浪仙。”著名诗人蒋士铨也曾说：“漫抛心力绣平原，谁出黄金铸贾岛。”在这里“平原”指的是陆机，因为陆机曾任平原内史，世称“陆平原”。陆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是西晋太康诗坛的代表人物，在蒋士铨眼里，作为一代翘楚的陆机才堪与贾岛平起平坐。除此之外，还有马翠燕的“女子尽识韩康，黄金宜铸贾岛。”樊增祥的“句将贾岛黄金铸，情比桐江碧玉流。”赵熙的“一曲草堂按拍，问黄金、谁铸阆仙形。”这么多诗人认为贾岛配得上黄金铸像，不但证明了“大众的诗人，则全属于贾岛”，同时也表明贾岛代表了一种人所宗仰的创作风尚。

   以上都是称道别人配得上黄金铸象的案例，清代文人袁枚则在著作中通过他人之口认为自己配得上黄金铸象。袁枚辞官后卜居江宁小仓山随园，自号随园老人，著作甚夥，其中就有《随园诗话》。《随园诗话》卷四中说，赵学斋读到他“风怀似我能怜我，客路逢君又别君”两句诗后道：“此种人才，当黄金事之。”在《随园诗话》补遗卷四中又借如皋寒士沙竹屿之口道：“瓣香好下随园拜，安得黄金铸此人。”袁枚自纪这些故实，表面上看虽有自吹自擂之嫌，其实是道人所不能道，言人所不敢言的率真表现。须知袁枚在创作上标举性灵，诗文精绝，可谓不世出的大才子；曾辞官养母，克尽孝道；又救风尘女子于危难之中，义薄云天。所以袁枚配得上黄金铸象，良有以也。

   有道是“碧酒招魂易，黄金铸像难。”正因为如此，只善于纸上雕龙、无有尺寸之功的诗人被认为配得上黄金铸像，无疑是对诗人最大的肯定，是诗人无以复加的荣誉，也是诗人因立言而不朽的确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