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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思卿一怆然

甘孜日报    2020年08月21日

   ◎胡庆和

   经过基层的磨练和灯下的内省,他再回到报社工作后似乎变得有了责任心,工作有了新的起色。文化文学作品编辑工作不用说,他能做得得心应手,在采访方面也有了不俗的表现。本世纪初年的一个日子,海螺沟冰川闪出耀眼的光芒,沉寂的雪谷热闹起来,一队人马开进沟谷,一部名为《连城诀》的武侠电视连续剧在海螺沟拍摄,大导演张纪中,演员六小龄童、胡军、舒畅走进雪谷。还有一个披着长发的英俊男人走进了茫茫冰川,他就是杨丹叔,他从康定来,不为追星,不是当演员,而是当记者。他穿着厚厚的衣服,背着采访包,艰难行走雪道冰棱上,既看现场拍摄,又找演员聊天,采访归来,写出读者叫好的特稿。

   过去,丹巴旅游品牌美人谷没有现在响亮,旅游业也没有火爆,直到美人谷品牌打响后才迎来巨变。在宣传这个品牌中,《甘孜日报》没有缺席,杨丹叔没有缺席。本世纪初年,丹巴为打造美人谷举办首届成人礼和选美活动。我和他应邀前去采访,他走进广场选美现场,摄取高碉下的少女成人礼的火爆场面,领略藏寨风情,收集素材后,执笔完成了一篇“三千美女出大山”的特稿,既写出了丹巴的风情韵味,还写出了丹巴特有的文化内涵、历史厚重和发展变化,是一篇文笔优美、见解独到、厚重深刻的好稿。

   《甘孜日报》虽然是一张对开大报,但在省内的新闻影响力有限,而它的文化影响力却被新闻界同仁称道,每年《甘孜日报》参加全省报纸副刊好稿评选,获奖等级、获奖数量往往都会超过省内一些老资格的大报,对此引来兄弟报社既羡慕又不平。十年前,我和他去西昌参加全省报纸副刊好稿评审会,评稿之余,有的评委在谈及获奖因素时,举例《甘孜日报》获得好稿的原因是地域特点、素材多,参加评稿会的我不好当面反驳那位同仁的片面之言,而杨丹叔当即予以反驳。他说《甘孜日报》是获奖大户这个名号不是空手捡来的,既使去捡也要会捡,好比去河滩,看着一河大小不一的卵石,如果不去发现石头的奇异之处,再精心打磨,捡再多的石头回家又有何用。他这是在用他的方式维护《甘孜日报》付出的劳动和荣誉。

   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这把刻刀将年青人刻上苍老,而他的身体也渐渐衰弱,尤其他在担任副刊和康巴周末责任编辑后,尽管干劲十足,但体力不足却很明显。他亲自采访亲自写稿不多,而是把精力和智力放在培养文学新人和报纸副刊主题策划等工作上,尤其在专题策划上下了真功夫。《甘孜日报》缺乏策划人才,他的挺身而出弥补了策划者的不足,一段时间一些主题突出、新颖鲜明的新闻文化文学主题正是出自他之手,如全省海拔最高乡村民生活状态长篇报道、康巴文学作品系列、生存家园专版的设立、康巴人物专访的报道等等,我应邀到全省报纸和全国地市报平台发言讲述《甘孜日报》副刊办报经验时,就曾以他的策划举例,同时全州一大批文学新人通过他的教授培养写出了不少好作品,进而走上文学创作之路。他还精心选编了《甘孜日报》建报六十周年作品选两本书(约80万字)。州里为打造康巴文化,策划了全国第一部接力长篇小说(约30万字,作者20余人)《弯弯月亮泖溜溜城》在《甘孜日报》连载,他是此作的联络人和编辑,既要组稿,又要编辑,承上启下,付出的劳动和心血有目共睹。而我的一篇作品公开发表也曾得到他的帮助,上世纪九十年代,他还在成都一家报纸当编辑,我曾经用心写了一篇关于五明佛学院的散文《叩访佛门》,有点长,且在当时不便在我所在的报纸发表,我也不忍心将其长期锁在抽屉里不见天日,和他一次聊天中谈及此事后,他说,“交给我,我给你发”,真的没有多久,他在他主编的报纸副刊中采取连载的形式发了出来。这虽是私事,但私事私情后面有大义,有担当,因为此稿在现在看,依然经得起历史和审美检验。

   不可否认,报社对他是寄予厚望的,但我有时对他“恨铁不成钢”――不大满意他在工作中常把不住政策、政治关。记得有次他策划的州内一件敏感事件的纪实特稿报道,如果按宣传纪律和相关规定,这类新闻暂不宜公开报道,即使报道,稿件要送审,或者写成内参稿通过内部报道,报送上级,就因为过于敏感或者不符合宣传纪律,一个整版的稿件被我撤稿,他自然不服,找到相关领导论理。我对他说,业务探讨无禁区,公开宣传一定守纪律。不宜公开报道的事件,可作内部报道。国家、时代需要书写属于宏大的叙事,也不排斥个体的酸甜苦辣的讲诉,但个体的悲苦愁闷不宜放大。同时党报体制和性质决定它要承担对党和人民事业与利益的巨大责任,虽然报道叙述社会缺陷是社会责任意识的表现,但过度放大,其效果会得到相反的结果。我们鼓励新闻报道说真话,任何时代讲真话都需要破阻力,如果要冲破阻力,就要有策略,记者笔下有毁誉忠奸,有是非曲折,有人命关天,有家国大计,党报职责是帮忙,而不是添乱……尽管我没有说服他,他也没有说服我,最终他还是妥协,因为他变得成熟起来,懂得在大事面前服从制度,服从规矩,敬畏纪律,让规章约束了他的常有固执。

   时间不仅是把刻刀,还是把冰凉的砍刀,终于斩断了我在《甘孜日报》工作的情愫。九年前,我调离报社,随着州内一批同代新闻文化人的谢幕,我也船到码头车到站退休回到内地生活。虽然身在内地,但心却牵挂报业发展和关注文化人的动向,我们没有挥手说再见,因为知道再见有时会遥遥无期。在2019年的春天,获悉内退到二郎山下养老的他获得诗歌大奖的信息,我打电话向他祝贺。从他电话传来的声音里感觉到他身体有些中气不足。人变老,体变弱,这是自然规律。但他毕竟才五十多岁,还可在他喜欢的文学事业和诗歌创作上书写出更好的作品,这是我的希望与祝愿。但没有想到的是,不久他用自己的方式结束了生命旅程。这也成了我和他最后的诀别。

   《百年孤独》中有句名言:一个人不是在该死的时候死,而是在能死的时候死。

   他突然离去,是“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是要去野渡,“无人舟自横”?

   他突然告别人世,虽然让多少人难以接受,但他用戛然而止的节奏,用诗歌的方式,让自己重活了一次。

   转念一想,人如浮云,想留也留不住。他要离去,我要挽留也是徒劳。原谅我造化不够,未能唤回他的生命,继续作诗人。愿他在九天之上,随处安居。表达的意思除了在文前录入的那几句话外,还从大脑深处迸出两句诗:“文章己満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写诗者,唐朝皇帝李忱,悼白居易的名诗。借来一用,既是为杨丹叔送行,也是此文尾句。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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